流民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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激进的心思,深觉重生一回,自己有些过于偏激,既便不再心怀家国,也没必要与天下为敌。

    因此才给冯成指了条借粮救济的路子,既然不是官府作恶才使灾民愤而暴起,还该以安抚为要,以冯成的仁慈和多年为官的经验,解决了缺粮的燃眉之急,该当可以有个善了。

    那边冯成得熙沅公主支招,连夜亲自赶往易县,起初程峰不肯,道无上峰命令,擅挪军粮是死罪。

    最后冯郡守把随身携带的官印都押给程峰,道赈灾粮一到就归还,最晚年底,不行就拿今年一郡的田税来抵,再不行,他冯成甘愿变卖家产,总之不让军囤为难就是。

    程峰对他这般行径颇为感动,点了三百民兵押送粮草,连人带粮,都借给冯郡守使。

    冯成两日一夜未阖眼,赶回南安已是转天下午,恰好遇见绕城而过的送亲队,上前求见熙沅公主,汇报了进展后连声称谢。

    马车缓缓行进,虞莜隔窗看向顶着一头花白乱发的冯成,他年纪不过四十出头,已颇显老相,面色黝黑、沟壑纵横如田间老农,两眼全是血丝,疲惫不堪却笑容开怀。

    前世她见过南康半数以上地方官员,如冯成这般不修边幅的寥寥无几,不由想起阿耶说过的话:大丈夫活一世,必当轰轰烈烈。

    有人利欲熏心,恃权行利己之举,一如鲜花着锦、烈火烹油,这是一种轰烈的活法,却极易昙花一现,身后遭世人唾弃、遗臭万年。

    或许,杜启茂会是这样的结局。

    亦有人如冯成这般,不图钱不为名,一生为民操劳,身后荣享尊名,流芳百代。

    那又如何?

    生前,冯成的家眷享不到半点好处,连口粮都要让给穷苦百姓,被民众乱棍打死之际,他难道未曾感到一丝凄凉和悔意?

    朝廷的追封嘉奖,与他一个死人有何关系?

    前世她命人将冯成的家眷接到金陵安顿,孤儿寡母虽得以安稳度日,可到底失去的丈夫、阿耶再也回不来了,顶着亡父英名长大的孩子,是否还愿继承父志,为民不辞辛劳?

    迎面过来一群灾民,拖儿带女约摸二三十人,皆是面黄肌瘦,枯黄的脸上神情麻木,这时正避到道路侧旁。

    眼见大队人马威风凛凛,金帷朱盖的马车奢华非凡,这些人纷纷跪倒在地,口中哀声祈求,“贵人行行好,救救我们吧。”

    竹青、丹朱几个小宫女凑在窗边向外打量,个个一脸不忍,小声嘀咕:

    “好可怜啊,你看那些孩子都瘦得皮包骨头了,这么冷的天儿……”

    “公主,我给他们拿点吃的吧。”竹青扭头建议,“再送些银钱,让他们找个地儿安家也好。”

    流民们紧盯着车身打量,有人有意无意间,将身后的小女儿往前送,眼神流露期盼,求告不断,“贵人……贵人呐,帮帮我们吧。”

    虞莜瞧着那些流民,眼中毫无怜悯,“走吧,不必管他们。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不大,隔着半敞的琉璃车窗,内外都听清了。

    一时间,跪地求告的人群安静下来,一张张麻木的脸显出震惊,他们都看出这是女眷的车,却没想到里面的人,跟那些权贵大人一样铁石心肠,怨天尤人的愤懑悄然滋生。

    马车四周全是乌衣卫,流民不敢擅动,仍旧跪在地上,哭声更响。

    “殿下,这……”冯郡守心下为难,也是没想到公主眼见民间疾苦,竟会无所动容。

    “冯大人,安顿灾民是你的职责。”

    冯成惭愧,“是……下官失职。”

    “百姓要尽力安顿,若有煽动闹事者,也不可姑息,易县既借调了民兵,冯大人还该善加利用。”

    虞莜看他一眼,“一味仁慈,未必能安抚民心。”

    冯成心头一凛,后背即刻被冷汗浸湿,他为官多年,牧守一方,怎会不懂宽严并用的道理。

    “臣谨记殿下教诲,这就回去安排放粮事宜。”

    他恭敬深揖一礼,“殿下此去北齐,望自珍重。”

    秦昶驰马而来,恰好听到虞莜的话,很有些出乎意料。

    小磨人精的性子跟老师很像,仗义疏财,第一次见面就替他打抱不平,换作她是男子,秦昶定会引为知己,就因为她是个小丫头,才倍感耻辱。

    他弃马上车,梅染等人识相退下,厢内只剩他两人,秦昶凑近些,在虞莜脸上好生瞧了瞧。

    啧,看什么看!虞莜往边上挪开点。

    “老实交待……”秦昶板着脸,“你把我家嬿嬿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虞莜瞪他一眼,这人有病吧。

    她暗骂一句,却不得不承认,狼崽的鼻子很灵,敏锐得紧。

    从前她倒不知,这人行事一贯风风火火,内里心眼子忒多。

    秦昶从小几上捻了块点心丢进嘴里,慢条斯理嚼着,感受到她眼角余光不时瞥过来,勾唇一笑,“就是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。”

    虞莜淡然自若,“说得我从前跟你很熟似的。”

    “是不熟,你都没拿正眼看过我……”这话让白南来说,秦昶就想揍人,自己说出口时,倒觉出两分辛酸,因此憋下后面一句:

    我对你的了解,绝对超乎你想象。

    那些年他费尽心机打探她的喜好,暗中观察她的行事为人,只想弄明白,为何她跟所有人都玩得来,就是不带他。

    明明一开始说要罩他的,秦昶承认,他不该推她那下,唔,还有事后不小心戳破她的头,可是……总该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啊。

    她不是小心眼的人,可了解她越多,他越是不懂她。

    还有这次的求婚,他本来没抱任何希望,千里迢迢赶来,无非是为彻底绝了这份对她的争强好胜。

    然而她又一次令他出乎意料,就像早打定主意,非他不嫁。

    他好奇,抓心挠肝日思夜想,非得弄个明白不可。

    秦昶扯回话题,朝车外比了个手势,“那些人,你为何不救?”

    “我为何要救?”虞莜倒不明白了,“救他们几十个人,就能平息灾情?”

    秦昶摇头啧啧,两只小臂叠在几上,下巴撑在上面,歪过头来看她。

    车厢烛光跃动,那双幽亮的浅眸透出难言的魅惑。

    虞莜有点受不了被他这么盯着,拿过桌上半温的茶水喝了一口。

    “所以我说你像变了个人,从前你可是最见不得人间疾苦的小仙女儿。”

    呵,虞莜冷笑,这你就不了解我了。

    经历过前世五年执政,她对民生多艰的见解,早已不似从前的天真。

    “能力越大责任才重,我自认能力低微,今日救他们不难,让旁的流民见了却会如何?”

    明明那张绯艳红唇泛着润泽水光,像诱人品尝的果子,说出的话却淡漠得一点人情味也无。

    “苦难是比较来的,人心一旦起了比较——凭什么别人有我没有,他们就会被心怀嫉恨的流民抢光,到时候还会调过头来埋怨我,不肯好人做到底。”

    秦昶心神触动,视线凝在虞莜脸上,像看一件费尽艰辛挖掘的珍宝,觉得她……真是太有意思了。

    他轻轻勾动手指,示意她靠近些,“来,跟你说个事。”

    刻意压低的嗓声淙淙似有魔力,夹着浓浓的蛊惑。

    虞莜不为所动,反而向后靠了靠,杏眸微睨,明显是“有话就说、有屁别放”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迎亲队有内鬼。”

    秦昶讨了个没趣,指头虚点着她,“你的人。”

    虞莜面无表情等待下文。

    “徐骋好几次半夜鬼鬼祟祟溜出去,你猜……他见得是谁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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