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秋(四)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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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疏桐吹黄,衰蝉稀疏,却在汪忱心里汹涌狂嚷。

    他将杨静影扶上车舆,拿眼睇她嫣红的唇,却什么也问不出来。

    倒是黄杏在一旁笑辨:“姑娘定是被河里的鱼亲了,等二少爷回来,让他钓上那尾亲了姑娘的鱼,必定鲜美至极。”

    “死丫头又在这取笑我。”

    杨静影捏了捏她的脸蛋,将狐疑放在心底,连同那团莫名其妙消失的水草一同藏匿。

    两人在马车上闹作一团,玲玲笑声阗满空荡荡的街道,把汪忱心里的那点迷也吹散了,他不是没瞧见岸边石碑后的那抹玄袍衣角。

    或许是那人救了静影。

    但他却躲了起来,无非就两种可能,一是身份不便暴露,二是他知礼达务,不愿败坏姑娘的名声。

    无论哪种,他确实不该被人提起,被人知道,汪忱垂眸掸了掸袖,默默将那爿衣袂从眼中抹杀了去。

    幰帘被夜风轻拂,吹来了官兵的嚷声。

    杨静影透过帘缝往外一瞧,楼寻正在其列,神色焦急,眸色却是掩不住的得意,眼尾益发往天上吊钩,连笑都差点没兜住:“哥哥说在船上等我的,谁知一转眼就没了影,我可怜的哥哥可别被人劫了去”

    声色凄凄,却怄得杨静影直反胃。

    汪忱将她的脸色尽收眼底,待马车与那伙人相悖而驰,他斟了杯暖茶给她,声色沉沉:“跟她有关?”

    这事关乎名节,没法报官,杨静影心里闷了团气,仰尽茶水,黛痕低压,也顾不得言辞的粗鄙,忿忿把前因后果一并讲与了先生听:“她就是喜欢先生才这样陷害我,要我给她的痴傻哥哥做媳妇,真是癞□□装青蛙,长得丑还玩得花!气煞我也”

    汪忱全程不语,却听得握紧了拳,骨节捏得发白,眉宇凝重。

    “说出来就好多了,” 杨府门首,杨静影跳下了马车,一吐心中浊气,“先生,我想在家中休养半月,待我平复如故,我定要狠狠惩戒她。”

    汪忱从愤怒中抽神,欲问她打算如何惩戒,就见杨氏从府门出来,一看到杨静影湿淋淋,大惊失色:“这是做了什么孽?”

    她还在家中等着盘问静影线团一事,却左等右等都不来,正欲派人去寻,就听小厮通报到了门口,说是一同回来的还有先生,她这才急惶惶出来,唯恐是孩子私通被发现,黜了学籍。

    汪忱下车见礼:“夫人万福。”

    见周遭仆妇众多,撇去她被人算计不讲,只说是在教馆门口的永定河边不甚崴脚落水。

    此话由先生一讲,自然十分让人信服,杨静影感激地冲他使了个眼神,弯眼清妍,汪忱几不可察地把唇轻提。

    杨氏一听不是那档有失风化之事被察,心稍安,抱着小女双臂上下打量,心疼不已:“怎这般不小心,可有哪刮伤蹭伤。”

    见其无大碍,转脸又对汪忱说道,“小女太淘,先生平日里该打就打,该骂就骂,千万别留情。”

    汪忱垂袖,笑了笑:“静影天真烂漫,心无城府,平日里凡事都做得很好,可见夫人用心。”

    夸自家孩子自然是欣喜的,杨氏障扇也笑,“先生就是有学识,头回听人把没心没肺说得这么好听。”

    敛眸间,却瞧见了汪忱的腰间环了个青蓝络子。

    她心中惊骇,笑意一凛,细细将那青蓝瞅,虽说这线团在哪都能买到,可针法做工如此之粗糙的,恐是只有静影了。

    又想起小女所说门第不算太好之词,益发觉得对上了。

    杨氏这才暗暗探看起汪忱来,眸光陡然添了几分检阅女婿的严苛。

    白袍虽洁净,但可瞧出洗了多次,缠髻也不似眼下时兴的镶边发带,只用一黑粗布简单裹之,不过却更显斯文儒雅,文人雅士的风骨淋漓尽展,长相更是挑不出错的,那双温润的眼让人一瞅,再是冷的心都要开了春,芝兰玉树,一言一行中也可见礼。

    才一瞬,杨氏已从眼前的人忖度到他身后的家族,父母早亡,也无兄弟,静影嫁过去自然就没有妯娌婆媳之矛盾,目色的苛细也逐渐变得软和。

    除了穷窘些,简直再完美不过。

    见其就要辞礼拜别,杨氏忙邀道:“先生莫急,再过半月就是中秋了,届时景哥儿和盏哥儿也都归家,先生到时一同过来吃个月团饼罢。”

    中秋素来是家人团圆之日,汪忱还算不得他们的家人,没道理来跟着过节,推脱拒之。

    却听杨静影在一旁劝言:“先生就来我家罢,你一个人过节多没意思,阿耶到时会从桃花树下取出珍藏二十年的花雕,香得十里都能闻见,保准先生一尝,此生都忘不了。”

    暖风扑朔,汪忱看着她的笑颜,甜得淌进心里,想到半月难见她,不忍再拒,拱手作揖道:“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

    昏月西移,窥向毗邻皇宫外的太子府,竹梢疏处,横两三抔月影。

    顾方池仰面背倚浴桶,两手随意搭着,紧实的胸膛上添了几道新伤,勾在旧痕上,被水一泡,胫骨惨烈,可他却全无在意,清寒目光透过松窗,定垂在簌簌作响的箭竹上。

    他有些愤己没杀了她,竟惹得她到处闲说!

    还在旁人面前瞎说他偷亲她,实乃罪无可恕,此心当万诛。

    那爿月影似化作了袅娜青烟,随风悠荡,顾方池索性拿面巾蒙上了脸,不去看她。

    须臾,帕下却溢出一声轻笑,喉结微滚,荡着细微的水珠慢迢迢往下落,就像他的心思,难得留出了一分风月往水中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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