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月(二)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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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还接着“燕燕楼”,将错就错又唱下去——

    “数不尽,燕燕楼边枝连叶;看惯了,业城河畔鸳鸯偕。

    “常与她,年年岁岁度芳歇。

    “辗转寤寐千千结,只愿着那人儿顾盼些。

    “我不问朱弦几时断,明镜又何缺。

    “但求那皎皎云间月……

    “长伴着,皑皑山上雪。”

    原本一曲文君自叹,让她从头到尾,改了个面目全非。

    汉宫改成了燕燕楼,锦水改成了业城河。

    郎君直接抹掉不要,换成了未敢明说的她。

    至于朱弦明镜,那是夫妻的海誓山盟,与我何干?

    我只要雪月天长地久——

    夫复何求?

    辞雪一句一句听到尾,琴弦未拨,心弦已颤。

    凝望着那对儿柔情万种的琥珀眸,恍若沉进了万顷沧冥。素月分辉,明河共影,浑忘了今夕何夕。

    唱了十几年的戏,头一遭在戏台上愣了神。

    也是头一遭,分不清戏里戏外,戏假戏真。

    ……我的月儿呀。

    你唱的一出好戏啊。

    后厢的琵琶又催了三回,辞雪才抬腕抚弦,唱出了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千回百转——

    “凤兮凤兮归故乡,遨游四海求其凰。

    “时未遇兮无所将,何悟今兮升斯堂。

    “有艳淑女在闺房,室迩人遐毒我肠。

    “何缘交颈为鸳鸯,胡颉颃兮共翱翔。

    “凰兮凰兮从我栖,得托孳尾永为妃。

    “交情通意心和谐,中夜相从知者谁?

    “双翼俱起翻高飞,无感我思使余悲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余音绕梁,久久难绝。

    仿佛燕燕楼的喧嚣尽归于宁静,天地间只剩下一方戏台子,眼中人不过是一个她的她。

    直到被师父拽住袖子,辞雪才拉回视线,台下的喝彩声乱七八糟灌进了耳朵。

    “姑奶奶,你今儿可是撞大运啦!”师父乐得皱纹都出来了,“你可知下面听戏的是谁?”

    “什么谁?”辞雪仍在恍惚。

    “哎哟,那可是盛门朱家的二公子!”师父催促道,“点名儿要你去陪席呢,还愣什么?”

    辞雪匆忙一应,便被推搡到乌烟瘴气的人群中。

    余光一回,只见怜月仍守在屏风后,琥珀里一闪一烁的,藏去了多少欲说还休。

    那天深夜,怜月独自在屋里,守了很久很久。

    守到蜡炬成灰,银缸明灭,更漏一声比一声悠长,拉成了低沉的呜咽。

    阿辞呀……

    你怎么还不回来呢?

    这席,怎要陪那么久呢。

    我唱的那几句词,你到底听懂了么?

    你若懂了,怎不回我的话呢?

    你若不懂,那等我鼓起勇气了……

    明明白白与你再说一遍。

    ……可好?

    正胡思乱想着,便听院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

    怜月心肝一颤,掀帘冲了出去。

    只见一道人影步伐踉跄,身旁也没个把持的,晃了几晃,便欲栽倒。

    怜月赶紧冲上去,紧抱住她的阿辞,任她靠在自己肩头。

    破碎的月光照在辞雪脸上,是疲惫的苍白,颊边涌上一抹病酒的酡红。

    “官人……”辞雪醉里仍在苦笑,喃喃道:“奴家实在是喝不下啦。”

    怜月听在耳中,心疼得像被撕裂一样。

    我的阿辞呀……

    “唔……”辞雪难受地咳了几声,俯身便欲作呕。

    怜月扶她蹲在树下,轻抚她一耸一耸的肩背,守着她稀稀拉拉吐尽了席上被灌的烈酒。

    末了,她背她进了屋子,为她宽衣卸妆,擦洗了残渍。才扶她上了床,便去灶下熬了一碗葛花醒酒汤。

    就像六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,她悉心照料着她一样。

    醒酒汤端来时,辞雪已是睡得沉了。

    也罢,明早再熬一碗也无妨。

    看辞雪睡梦里仍紧着眉头,怜月伸出纤纤玉指,如温柔的海潮一般,抚平了眉弯的褶皱。

    “阿辞……”

    怜月眼底涌流着疼意。

    “我的心,你怎样才会懂呢。”

    她鼓起勇气,本想趁辞雪熟睡时,倾诉些心里话,可还未出口,便听辞雪含糊地吐出一句梦呓。

    “我叫你一声朱郎,你娶我可好?”

    怜月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。

    攒了好久的肺腑之言,突然碎成了渣。

    一瞬间,什么都不想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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