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月(四)(1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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辞雪一怔,不知朱公子哪里惹到了怜月,令她这么大的怨气。“休要胡说,他可是你的良人。”晌午那出戏演得她很累,可辞雪还是柔和着脸色,劝道:“你讨他高兴了,嫁到朱家,以后就享福了。”
怜月这才明白过来。
原来晌午那一场胡闹,居然是为了……
把我塞给那个臭男人?
阿辞呀……
你可知我心里,从来只有你一个良人。
而你呢?
……你好狠的心啊。
“我不嫁。”
怜月紧咬珠颗。
“什么?”辞雪一蹙眉。
“我不嫁。”怜月斩钉截铁,“我这辈子就守着……”
“你”字刚到嘴边,赌气又咽了下去,改口道:“我就守着燕燕楼,死也不嫁。”
辞雪看着倔气的少女,不知一向百依百顺的月儿,怎的莫名变得这样乖张。
“别耍小孩儿脾气,快去。”
“不去。”
“我的话,你也不听了?”
“打死也不去。”
辞雪终于是绷不住了。
她猛坐起身,整整一夏的辛酸、疲惫、茫然,齐齐涌到嘴边,尽成了对少女恨铁不成钢的怒火。
“你究竟疯了还是傻了?顶好的男人你不要,熬到人老珠黄了,哪个还要你?”
怜月听着这番说教,只露出一丝冷笑。
“我又不像你。”
辞雪听得出话里的鄙夷,脸色渐转苍白。
“我……我怎么?”
怜月咬得下唇发白。
“看着男人就摇尾巴,离了男人就活不了。”
自觉发泄不够,狠狠又补上一句。
“……下贱。”
辞雪只觉着心口猛一抽搐。
怜月啊怜月。
我拼了命地屈尊卖笑,又拼了命地把这千载难逢的良机拱手让人——
我都是为了谁啊!
我为了谁啊……
就为着那个人,不但白白糟践我的辛苦,还要骂我一句……
“下贱”。
辞雪悲怒交迸,气血翻涌,颤抖着扬起素手,一耳光打了过去。
怜月一撇头,颊边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红痕。
声音很轻,却似把什么东西打成了粉碎。
她的眼眶红了。
她的眼眶,也红了。
抬手的一刹那,辞雪就已经后悔了。
她养了她六年。
唱戏的日子再苦再难,怜月都是个极乖巧的孩子。
而她一向拿她当宝贝疼着。
别说打了,就连一句重话都不忍说过。
怎么就……
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呢。
辞雪有些哽咽,抬手想抚一抚她的脸颊。
“月儿,其实我……”
可怜月躲开脸去,不容她触碰,也不容她辩解。
她退开两步,脸上只剩了冷灰色。
“……我去。”
捧起余温犹在的汤碗,掀帘走了出去。
碎了一地的情愫,干脆碾得更碎好了。
不就是下贱么。
谁不会呀。
夏去秋来,暑消气燥。楼里新来了一个盲眼阿婆,在阶下扫着黄叶。
窗开着,依旧有人守在窗边看云,一看就是两三个时辰。
屋檐下,姊妹们依旧在嚼舌根子,嫉妒着哪一个伶官又攀上了谁家的少爷。
只是窗边那人,换成了辞雪。
而姊妹们口中的“小贱蹄子”,换成了怜月。
“怜月这丫头可了不得,那一副楚楚可怜的娇弱相,勾得朱二爷五迷三道的。”
“谁知她使了什么伎俩,硬生生的横刀夺爱,竟让朱二爷抛弃了辞雪。”
“亲手养大的小白眼狼,抢走了自己的男人,辞雪得气成什么样儿哟。”
……
天晚风急,辞雪阖上了窗。
残烛烧尽,换上了新烛。
拆开一包药封,八珍汤慢慢熬上。等月儿深夜回来了,正好喝药。
又拾起针线,在给月儿新缝的那件冬衣上,多绣了两朵并蒂莲花。
就这么,慢慢等着。
等过日落,又等日出。
等促织声至嘶哑,等烛泪流到干枯。
等朔风换却西风,凋尽了楼前碧树。
等来了,朱家那一纸聘书。
怜月出嫁那天,是那一年的初雪。
倘若以雪计年,已是她们共度的第七个年头了。
辞雪亲手为她盘的云髻,簪的凤冠,佩着明月珰,抚平了嫁衣上的每一丝褶皱。
“去到那边,要好好吃饭。别趁我不在了,偷吃那寒凉东西,回头又亏了气血。
“前儿我问医馆要的八珍益母丸,放你箱奁里了,每天记得吃一丸,强似你天天熬药罐子。
“今年冷,穿厚点也热不死你。别贪着玩雪,怕你冻裂了生疮,回头又喊疼……”
菱花镜前,辞雪絮絮叨叨说个不停,生怕落下哪一句,怜月就活不成了似的。
而怜月一声不应,只顾低垂脑袋,手里托着大红的盖头。
辞雪看她爱答不理的,无奈叹了口气。看到桌上成对儿的折扇,遂选了一支,递到怜月手中。
“你若想我了,就看看这扇子,就当见着人了。”
说着,嗓音有点泛酸。
怜月眸光一动。
打开折扇,扇上绘着山水鸾凤,左上角一行娟秀的墨字——
“一日不见兮,思之如狂。”
《凤求凰》。
琥珀色的瞳仁颤了颤,不自禁慢启樱唇,低吟浅唱起来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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