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宴仪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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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是梦。

    梦里冲天火海,血流漂杵。

    奶白幼童被红衣少年护在怀里,少年眉眼精致神情冷峻,一身红衣衬得他姿容艳绝。

    幼童安静地吮着少年的食指,红绳绑着的朝天辫微微晃动。他懵懂地睁大双眼,看着红衣少年带他冲出火海,单骑奔袭,一路朝西北而去。

    周遭景色变幻,追来的刀剑兵戈不绝于耳,越往北走他越冷。

    少年看他打了个寒噤,将他搂紧,再度将自己的手指伸进他的嘴里,轻声道:“怕的话,就咬我。”

    含着他的手,就不怕了,但是有点饿。

    梦境转的飞快,直到边陲,他小心翼翼地缠着少年,说他饿。这里兵荒马乱,食物紧缺,少年带人砍树磨皮,递给他一碗滑溜溜的面。

    吃完了,少年不再管他,横刀策马冲出营地征战厮杀。身形瘦削的少年人,背影在硝烟弥漫的城墙之下,有种决然赴死的壮烈。似乎他只要冲出去,就不会再回来。

    这样不行。

    他拆开自己的小辫子上的红绳,拦住少年的马,指着自己的辫子奶声奶气地说:“回来,梳头。”

    他乖巧地仰着头,等着少年平平安安地打仗回来,就给他梳小辫子。

    眼前的黄沙淹没了少年的身影,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,即便知道这是梦境,抑制不住地恐慌依旧如潮汹涌,将他溺毙其中。

    “仲父——!”

    沈玥惊呼一声,浓郁的血腥气随着指尖的剧痛弥散在唇齿间,强迫自己从梦中醒来,抽出咬在口中的手指,已经血迹斑斑。

    他屏息平复少倾,随意抽出帕子,擦干上面的血迹,抬手间衣袖滑落,露出腕子上系着的红绳。

    “几时了?”

    守在笼窗外的小太监应声道:“回陛下,是未时,国宴酉时方开,时辰还早。”

    沈玥下榻,张开双臂,轻声道:“更衣吧。”

    宫人鱼贯而入,为首的大太监王全替他整理着冠发,轻声道:“陛下,方才慈安宫传话来说,太后娘娘身子不爽利,今夜国宴,便不去了。”

    自他登基来,太后闭门礼佛,鲜少露面,沈玥点了点头,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:“今日中秋,本应团聚,开宴前朕先去太后宫中看看。”

    宫人闻言,暂且先收了厚重繁复的冠服,王全将发冠箍住,捧来一件淡青锦袍给他披上。

    沈玥回头叮嘱:“命金吾卫好生守着慈安宫,切不可扰了太后赏月的清净。”

    王全躬身应下。

    “今夜,任何擅闯皇宫禁卫者,杀。”

    酉时,奉天殿,大宴仪。

    尚宝司设酒膳,时逢金秋,桂花酿酒,满殿飘香。

    群臣于殿外恭候圣上驾临,孔侍郎轻问李尚书道:“要开席了,那位怎的没来?可是……计划有变?”

    李尚书微微摇头:“中秋佳节,圣上大宴群臣,即便他萧三再如何目无尊上,也得过来磕头。何况……咱们那位小陛下不是亲口说了吗?武扬摄政王收了他的拜帖,那就是他一定会来赴宴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孔侍郎暗暗抬头,看了一眼上方二十四金吾卫,偏殿、侧殿也都设有重兵把守,刀兵森严,令人胆寒。

    他心里忐忑更甚几分:“依规制,这大宴仪上可不应有这许多守卫,会不会是叫那阎罗血煞知道了内情?”

    “慎言——!”

    李尚书压低了声音,低声厉喝:“今夜之事,那是陛下亲自筹谋的,你我二人都不知情,他能知道什么内情?”

    “……是是是。”孔侍郎忙不迭地擦了把汗,“我不知情……不知情。”

    怯懦无为,不堪大用……李尚书瞧着他,眼底闪过一丝杀意:“陛下登基八载有余,今夜是他亲政以来,首次开此大宴。国宴之礼,谨慎些,防备严些,便是逾越了规制,那也是应当的,你大惊小怪什么?

    你我二人司的是礼部,管的是宴席上的舞乐酒水,手下是做饭的光禄寺,不是那杀人的锦衣卫!

    我可事先同你说好了,今夜不管是东风压倒阎罗,还是西风荣登大宝,是鸿门宴还是庆功酒,都同你我没有分毫干系,你给我把嘴严严实实地缝上!除非你新晋上的哪个舞姬,能一刀砍了那阎罗血煞的头!”

    孔侍郎陪着笑:“……尚书说笑了,那自然是不能的。”

    他忐忑的心底稍定几分,讨好道:“说是如此,可令郎还捏在这位阎罗的手里,委实叫下官忧心,今夜若是能成事,公子也就能从漠北回来了。此番江浙大旱,又逢天下粮仓易主,漠北就算不起战事,恐也衣食难保,公子困在那等苦寒之地,实在是受罪了。”

    孔侍郎这一记拍到了点子上,爱子之心拳拳的李尚书攥着官袍,面上满是愤懑之色。

    他李家三代单传嫡亲独子李余庆,勤学苦读,前程似锦,不过就是在前年琼华宴上,给这位铁血弑杀的武扬摄政王起了个“阎罗血煞”的诨号,当夜便在一众同窗功成名就、光宗耀祖的时候,遣去了漠北那荒凉之地随军。

    旁人平步青云,他家独子却名落孙山。十年寒窗一朝尽废,一去三年不曾归家,也不知让那北境的风沙磋磨成了何等模样。

    “阎罗血煞……毁我儿前程!”

    正说着,孔侍郎望着不远处一哆嗦,赶忙捂住了李尚书的嘴。

    此时天光渐暗,内监手持提灯候在殿外,星星灯火落在殿前的石阶上。

    武扬摄政王萧亦然一袭黑衣,自暗影处走来。

    他身着玄色宽领窄袖金织蟒袍,肩上的蟒纹嚣张地竖着爪牙,于一众身着绯色朝服的官员中格外显眼,眉目冷峻,令人不敢直视。

    殿门杂声尽消,众人屏气凝神,噤声将视线不着痕迹地从他身上挪走,于心底悄然暗叹,那位李尚书家的独子果有才学,大雍朝的这位武扬摄政王,当真是“阎罗血煞”,再贴切不过。

    少倾,皇帝升座,奏大乐,诸臣入殿,乐止,百官赞拜。

    光禄寺开爵注酒,奏乐,群臣跪地俯首,向皇帝敬酒。

    萧亦然捏着酒爵,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上方的龙椅。

    他一贯行事谨慎,不饮外食,礼仪敬酒也不过是做做样子,没人敢真跟他计较什么,但此番宫宴,小皇帝给他的座次设在大殿首位,还特意安排光禄寺单独照料他用膳。众目睽睽之下,这中秋国宴的第一杯酒,他要是连唇边都不沾一滴,那明日身后这帮文臣编排的流言便就传遍九州——武扬摄政王失敬不臣,前来赴宴却不守礼,不亚于明目张胆打皇帝的脸。

    端坐上首的小皇帝注意到他的目光,似有所感地微微侧首,举起手中的酒杯,隔着珠帘冲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。

    萧亦然昂首举杯,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沈玥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,也同他一道饮尽杯中酒,端的是一派君臣和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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