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五章】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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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【第五章】

    迢迢河汉,俨若破碎的琉璃,哐当几声,潺湲倾泄而下,裴丞陵眸底倒映出一掬流动的光,漂亮漆深的眸勾勒出乖软的弧度,见气氛煽情得差不多,宋枕玉以手支颐,言笑晏晏,“唤我一声娘,好不好?”

    裴丞陵听罢,心中有一小块地方不经意凹陷下去,竟是生出不欲教她失望的念头,薄唇翕动,喉结紧了一紧,有那么一刹那,喉舌牵引住废弃久矣的声带,那种庶几按捺不住要滑出舌苔的话辞,行将迸发,却又教一阵沉疴的心悸,汹涌而剧烈地拖拽下去。

    裴丞陵袖裾之中的手,紧了又松,松了又紧,踯躅许久,最终仍旧沉默不语。

    宋枕玉望毕,温柔地揉揉小家伙的脑袋,嗯哼,看来这个小家伙,还是没认可她啊,今后还得加把劲才是。

    因是过新岁,用过年夜饭,宋枕玉给蔡嬷嬷和绿橼包厚利是,也给二人放了数日假,蔡嬷嬷是伯府老人,老伴老早就走了,这伯府就是自己的归宿,自然没放假的道理,而绿橼不同,她虽是从十二岁时被卖入府内,但在长安城里,也有自己的母家,仅不过,她在府内侍候有八年光景,生平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主子,不仅给了比往年多一倍的利是,还让她归乡三日。

    原主子朱氏,亦不曾待她这般宽厚。

    绿橼是些错愕的,反刍自己,已然在蘅芜院待有一段时候了,宋枕玉与其他房的夫人姨娘竟有诸多不同,诸如不端上位者架子,诸如也不对她颐指气使,诸如用食时,让她与蔡嬷嬷共桌。

    未有预料之中百般刁难,更非像城内流传那般,秉性剽悍泼辣。

    细细想来,宋枕玉待她,竟是很温仁的。

    绿橼掂了掂掌心间的纹银,开始捉摸不透宋枕玉的真实意图,这位主子应当晓得她是朱氏之耳目喉舌,而朱氏过去两年,明显常苛待过小世子,是以,为何宋枕玉没寻她的茬,不伺机雪恨?

    绿橼满腔长戚戚,反衬得宋枕玉君子坦荡荡。

    只见廊庑之下,数盏灯笼在风雪之中飘摇,云院朱槛,缁夜映远,宋枕玉正归寝歇息,绿橼偏首注视着这位主子,宋枕玉云鬓滴翠,姿影窈窕,一行一止间,缺了深闺夫人该有的娇恬,却也生出一种独特的潇洒,进而糅成她身上无可取缔的美。

    绿橼心中五味杂陈,有一种棱石击中棉絮的无力感,这般的主子,饶是要恨,也根本恨不起来,更遑论是宅斗。

    夤夜时分,庭院内梧桐树淌起寒蝉鸣泣之响,绿橼自后罩房处,巡睃四遭,见是无人,遂穿过西内角门,步入芦雪院,行将同朱氏禀事。

    甫一进门,却撞见二夫人朱氏正同别院姨娘发脾气,嗔斥裴仲恺又不知在哪间秦楼楚馆里醉生梦死,这大年夜,有了富贵温柔乡,竟是连家也不愿回。

    裴仲恺是二伯爷的名讳,府邸各房女眷皆知其性好色,前不久归义伯刚病逝,裴仲恺便有恃无恐,打起了强占兄嫂的歹念,府中竟一时无人敢劝阻,饶是觉得裴仲恺此行过分无礼,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没办法,谁教这位爷是正三品的工部侍郎?

    归义伯虽有伯爵之位,但骨子是个清高书生,脊梁骨直,不谙官场那套人情世故,死前都只是翰林院里一个七品文吏,在这样一个凭官本位说话的世道里,他不受其他族弟尊重,因于此,裴仲恺觊觎兄嫂的霸行,才会如此冠冕堂皇。

    见绿橼来了,朱氏堪堪止住怨艾的话头。

    “二夫人,这是宋氏近半个月以来的采买用度,请您过目。”

    朱氏娇慵依靠在暖炕子上,未屏退列位姨娘,捻过单子细细一瞅,一双吊梢眸刻薄地敛起来,看至前半部分,哂然嗤笑一声:“请云锦轩的裁缝匠裁衣裳?啧,这个宋氏是攀比成性么,还真是奢侈。”

    云锦轩是长安城内数一数二的成衣铺子,不论是皮子用料还是手工针脚,均属上乘,造价也极不便宜,一般只有将相公侯之流的子弟才会去云锦轩定制成衣。

    承袭伯爵之位的裴家,虽说也算钟鸣鼎食之门,但府内经济水平,和那些一品官二品官到底没法子比。单说朱氏,她嫁到伯府十五年,请云锦轩绣娘纺织的成衣拢共不足几件,搁在衣橱都不舍得穿,宋枕玉才嫁过来没多久,就敢给自己添置这般昂价的衣裳,穿出来是要招蜂引蝶么?

    一群姨娘知晓前阵子宋枕玉开罪过朱氏,当下忙替朱氏斥讽道:

    “这个宋氏花钱还真是大手大脚,不懂夫人掌饬中馈的辛苦。”

    “当初妾身初见那宋氏,一脸狐媚相,便知其不是个什么好东西,大伯爷刚去不久,她就将拾掇得这般精致,肯定是去外边偷人了罢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绿橼见姨娘们窃嚼舌头,越嚼越离大谱,叉手在襟下,出声解释道:“这些用度,都是用在小世子身上的。”

    此话一出,屋中众人先是一懵,继而面面相觑,一阵尴尬微窘的无言。

    竟然……是用在小世子身上的么?

    那这般的开支用度,姑且也算合理,毕竟再穷,也不能穷孩子的衣食住行啊。

    如此乌龙骂局,潦草地收了个尾,朱氏的容色有一丝僵冷,仿佛挑拣不出宋氏的刺,她便浑身不舒畅似的,当下淡瞟绿橼一眼。绿橼是识得眼色的,她刚刚那般替宋枕玉说话,不就是打了朱氏和众姨娘的脸了么?可忘了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?

    绿橼铭记本分,忙审时度势地认错,且违心地道:“纵然小世子添了新衣,但论相容与风采的话,是连裴二少爷的半根毫毛都比不上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可不是。”朱氏宠爱儿子,听得这等奉承,愠容稍霁,目色继续在单子上逡巡,单子上的采买,大部分皆在她预料之中,但看到尾梢,一丝困惑掠过朱氏的面靥,“宋氏为何购置这般多的橡木?”

    绿橼道:“给小世子打造物具所用。”

    朱氏不可置信,七十二两银子,光是小世子的衣裳便削去三分又一,本以为剩下的银财,也会因添置屋中器具而采买个一文不剩,哪曾想仅耗去了不足十两银子。

    宋枕玉过门前,朱氏查过她的家世底细,据说祖上三代务农,家中没出过读书人,到了她宋枕玉一代,爹娘都死得早,她很早就出来谋沽酒的营生,既是一介沽酒妇,又怎会通木匠手艺?

    莫不是买了一套以次充好的廉价物具给小世子,余下来的钱财,全装了自个钱囊之中?

    对,一定是这样。

    毕竟,小作坊出身的下等人,不都是市侩贪财的么?竟还冠冕堂皇在单子上写橡木,依照她看,用材是劣质的草花梨罢?

    朱氏神态轻蔑地啧一声,后日便是家宴了,定要寻个由头,整治宋氏这种小家子作风。

    上一回气势被压得死死的,一口恶气攒在胸垒无处宣泄,朱氏这回要好生搓搓其锐气。

    比及视线落在最后一项开支,朱氏阴冷的目色却有些发怔。

    “舟桥榆林巷石匠铺,购置两鼎白石锁,各十五斤,宋氏这是作什么用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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