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九章】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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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九章

    一丛紫檀色日光薄薄照在瓦楞鳞次的号房,槖槖步履声拂入内厅,依和时缓时急的薰风,依和时沉时浮的袅袅茶香,裴丞陵喉头略微冷涩,迎着潮湿的暖气,执起一盅黛瓷白釉茶盏,因是逆光而立,他的面容在重重茶雾的掩映之下,衬得模糊而冷白。

    贾山长苍老遒劲的嗓音,自对端遥遥传来:“入我关中名堂,即是白襟士子,此后不可不弘毅,须淡泊以明志,宁静以致远。”

    贾山长没道出口的,还有「卸下一身戾冷之气」这截话,初见裴丞陵的时候,头一眼,他深切的觉知到,这个少年乖顺矜持的行相之下,竟是隐抑着冷煞凶戾的秉性,俨似一头扣下枷锁的邪魔,不得不蛰伏于一具年青的躯壳里,再一眼,那一抹煞性转瞬即逝,消弭无痕,只一副干净出尘的面容。贾山长心下委实瘆然,但碍于隐晦,不好诉诸于口,只恐是自己错眼的幻象。

    他泰然望定裴丞陵,拂了襕袖,接过那递呈而来的茶盏。

    宋枕玉见及此,悬坠在心间的一块磐石悄然沾地,受到了认可与接纳,从今往后,小世子就可以与同龄朋辈一块学读了,他想必是很高兴罢?

    谒别贾山长,在学谕的率引之下,宋枕玉牵着裴丞陵,去看未来上课的学堂、午休的僻院,并用膳的院堂厨。

    不同的学课,对应不同的教院,诸如经义与算学,皆在允执堂,诸如射骑,在乾坤校场,诸如贵族仪礼课,在育英堂。

    因为是群英荟萃的顶尖学府,关中书院是两年制,这里的生员须在两年之内,完成长达四年的学业任务。裴丞陵的情状比较特殊,他本该在一年前来书院念书,但因被辟雍馆提前劝退,他有长达一整年的时间都禁足在归义伯府里,也就落下了长达两年的学业任务。

    目下,他会以插院生的身份,直接与第二年的生员一起读书,这般一来,课业任务也会变得极为繁重,学谕含蓄地告诉宋枕玉,裴丞陵亟需在一年内,完成四年的学业任务。

    “第二年的生员都会参加明岁的春闱,所以这一年,是格外关键的一年,每七日、每月、每季皆会进行贡院公试,以考察生员的学习情状,公试获超过十二个甲等者,岁终会赐厚酬——”

    学谕话锋一转,“公试若是超过六个丙等,贾山长会觉得此生不适宜再在书院读书了,按照历岁的情状,生员的出路,大抵仅有两个,或留院,或辍退。”

    显然可见,最后一番话,是专门说给宋枕玉听的。

    宋枕玉知晓学谕说这番话是出于什么心理,他等闲是觉得,裴丞陵绝不可能在一年之内,完成四年的学业任务。

    关中书院宣扬的是「物竞天择」的读书文化,只消读不死,就往死里读,允执堂前院的一围戟门处,张贴了两张红榜,一份是公试榜,一份是学时榜,生员的考课成绩与每日自习用时,夺得头筹者,都会光荣上榜。

    宋枕玉显然不想给裴丞陵太大的压力,更不欲用过高的期望,去苛求他取得多大的排位与名次,揠苗助长不是她的育人风格。

    从关中书院回至府中,抵近暮鼓牌分,刚好暖烟坊的绣娘送了定制好的被褥枕席上门,此则明日要给小世子带去僻院铺床的,绿橼用香胰濯洗好后,宋枕玉便抱盆去了庭院,两株梧桐树之间萦盘了两条细直苎麻绳,一甩手,便将衾被晾晒上去。

    绣工精细的翡色衾被,教夕时的风一拂,翻飞如起褶的江帆,料峭的春寒之中,倏然撞入了一丝清新的气息。

    晾毕,宋枕玉揭开衾被穿了过去,倏然发现裴丞陵静坐在院中的廊下,黑白分明的眼珠一错不错地凝视她,虽看着她,但他一直保持着缄默。今日的他,神情怏怏,两腮塌扁,眼神如霜打了茄子一般,蔫不拉几的,并未露出她所预料之中,展现少年人该有的蓬勃和朝气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呀?”宋枕玉搁放下了盆桶,行至他近前。

    裴丞陵垂着眸,轻轻触碰着她的手背,皮肤温度是冷丝丝的,遂躬自去后厨打了一盆适温的热水来,搁放在廊下,他小心翼翼捧住宋枕玉的手,似是捧起一块和氏璧,将其浸泡于盆底。

    小世子不觉得宋枕玉对他的好,是天经地义的,她每对他做出一件家务事,他也必做一件家务事作为回馈,朝夕共处的两个月里,他学会为她下厨、焚香、沏茶、梳发、剔指甲。爱意是无数微小时刻的累积,小世子的变化,宋枕玉一径地看在眼底,感到极是动容。

    他是一个很别扭的人,明明做了一件对她很好的事情,却总是否认是自己做的。

    明明有满腔心事,却也不会主动表达出来,装作没事人,但他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。

    就像现在。

    宋枕玉温柔地伸出手,轻捏住他的嘴角,朝上提了一提,裴丞陵瘪下去的嘴唇,被她牵出一个弯弯笑弧,对视之下,裴丞陵轻垂下眼睫,收紧下颔,终于在生宣上写:「我不想上学」。

    宋枕玉颇感匪夷所思,这个家伙前阵子明明渴盼能够念书的呀,文房四宝都备齐了,今儿也见了贾山长,巡睃过书院的环境了,万事俱备,明日行将开启新的学园生活,为何他忽然说不想上学呢?

    照她对他的理解,小世子素来有着百折不挠的柔韧,并非一个遇事畏葸不前的人,他说出这番话,肯定不是一时兴起,更不是出于任性,他说出这样的话,肯定有自己的内在缘由。

    宋枕玉丝毫不恼,猜测道,“是因为觉得功课过多,怕塾师授课自己听不懂、赶不上其他生员的进度?”

    这是她所想到的最有可能的缘由。

    裴丞陵摇了摇头,根本不是这个。

    “怕自己无法适应新环境,交不到好朋友?”

    裴丞陵继续摇摇头,也不是这个。

    “怕公试考不到好名次?”

    裴丞陵摇头摇成纺车,更不是这个。

    宋枕玉有些纳罕,以手支颐,“居然都不是,那是因为什么呢,我猜不出来,你告诉我好不好?”

    裴丞陵眸色深黯了一层,默了默,写下原因:「不想让你委屈」。

    这番话精凝简练,缺了上下文的铺垫与过渡,乍看有些教人摸不着头脑,但宋枕玉很快明悟过来,“你听到贾山长和我的对话了,是吗?”

    裴丞陵自责不已,要是自己能够说话,宋枕玉也不会被贾山长看轻与为难,也不必去折腰,替他争取求学的机会。

    他憎恶于自己无法言语,在灰淡发蔫的人生里,从未渴盼过自己能像个寻常的人,能与她畅所欲言,而非依靠温吞的笔墨。

    为何同龄人,诸如裴崇、裴岱,可以轻而易举地说话,说话这件事,对他们而言,如此微小而简单,但对他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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