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十一章】(1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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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所有人注视着裴丞陵,一切喧嚣与妄议,在他挽弓搭箭的那一霎臻至平寂,少年一身清华儒雅的白襟襕袍,滚镶云纹的大袖随抻臂的动作悠然滑下,露出瓷实白皙的一截腕臂,那胜霜赛雪的指节,拥有穿云裂石的力量,拉满弦,捻三枝箭,孤拔峻直的身量,庶几与那一柄雕漆长弓的线条融为一体,衬出一股超脱庸常的清贵气度,见及此状,众人心中不约而同想起一句广传千古的诗。
「会挽雕弓如满月,西北望,射天狼」。
走场结束,名堂内人籁无声。
所有人俱是被裴丞陵的射术与气魄所深深震慑,他强悍到无法教人质疑,不过是挽弓搭箭,但借助这样一场堂上演习,众人适才后知后觉地发现,裴丞陵的射术,竟是远胜寻常生员,端的是不鸣则已,一鸣惊人。这位天降的插院生,居然拥有真材实料,教弱者为之歆羡,教强者为之仰敬,亦是教贬损者嫉恨不已。
片晌以后,还是崔衙内带头击掌叫好,他已然将裴丞陵当做自己阵营的兄弟,目下兄弟惊翻全场,一荣俱荣,他面颜上自然也沾了诸多容光,氛围是会传染的,其他的生员面面相觑,俱是难掩震骇之色,纷纷论议起来:
“了不得!了不得!竟是三箭齐发,那裴丞陵的实力,岂不是可与段教头比肩并论?”
“能不能比肩并论我不晓得,但绝对比裴崇要强,裴崇拿六石之弓,仅中一箭,而裴丞陵拿十二石之弓,连中三箭!你看看,这差距岂不就出来了!”
“更教我头皮发麻地是,三箭破开了裴崇的箭,箭尾还生出火来!”
“甭再说了,你没留意到裴崇的面色,已然难看到了极致么?”
比及裴丞陵三箭中靶的那一刹,裴崇已是败得毫无悬念,众人的论议声教他颜面扫地。他的神态凝滞如僵石,视线不可置信地落在箭靶之下,那被劈成两截的落箭,所执桦皮弓的手,隐隐发着剧烈的颤抖。
他今次最丢颜面之事,不是射术败给了裴丞陵,而是自诩射术冠绝众人,贬对方为瓦砾,且用言语侵侮,当裴丞陵击溃他的那一刻,小器之人反倒成了裴崇自己,在众生员面前丢人也便罢了,但这是在段教头的射课上,他老人家已将方才一幕,看得一清二楚。
裴崇本欲在段教头面前挣得几分好印象,目下酝酿好的筹谋,悉数化作了虚无泡影。
他愤岔地抬眸剜向裴丞陵,少年保持一贯的风逸仪姿,宠辱不惊,纤尘不染的面容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,裴崇只记得,裴丞陵唯有在宋枕玉面前,那五官才是真正的生动鲜活,除此之外,诸事诸物,都无法激起他多余的情绪。
那一抹锐冷的弑气,也只有在威胁到他存亡利益的时刻,才会真正显现,诸如在前阵子蹴鞠比试之中,裴崇才切身感知到深入骨髓的压迫感,因为赌注是宋枕玉。
眼下,裴丞陵处于一片暄腾之中,但与周遭的人与事,总保持一份疏离。众人在崇仰他的实力,他行容矜淡如水,仿佛做成这样的事,在他眼中是极为寻常的,众声杂沓,他却一副置身事外的边缘状态。
裴丞陵到底是何时,拥有这般强悍的臂力?
竟然有整整十二石!
这也太骇人了,若非亲眼所见,裴崇简直不敢相信!
这厢,裴丞陵将马头式长弓放置回案台,敛袖抻腕,遥遥朝段教头行了一礼,聊表得罪之意,段教头粗浓的剑眉显著地扬了一扬,神态当中的轻蔑,已然消弭得无影无踪,一番匪夷所思之后,取而代之地,是一份钦赏。
深深凝视裴丞陵一眼,朝他招了招手:“裴丞陵,你过来。”
称谓,从最初的「插院生」,变成了直呼其名,短短一堂课,裴丞陵在他心目的地位,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段教头上课一般不记生员的名字,一来,他要教的生员实在太多,整座教院拢共五百多名生员,射课皆是他教授,饶是要记,也记不过来。二来,他素来看不起文弱书生,仅会纸上谈兵的人,不配在他心上留下名讳。
原本以为,论资质,是一代人弗如一代人,但裴丞陵的出现,委实成了意外之喜。
所以,这小子的入学考,武艺评级为甲,看来是他的真实水平,不曾掺杂丝毫水分。
段教头从未听过裴丞陵的事迹,也从未与其正面接触过,但知道其有个病弱的、在官场上平庸碌碌的父亲,今次惊鸿一瞥,觉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远非池中之物,若是悉心栽培,今后指不定将大有建树。
段教头将搁放在案台处的马头式长弓,执起递至他近前:“能拉起十二石长弓,意味着你与它有缘,既是如此,这柄名堂,老夫留着也是闲置,当下便是赐予你,你莫要蹉跎了它。”
段教头话一出,众人目色各异,裴崇的容颜更是难看到极致。
能够获得前兵部侍郎的弓器,尤其是这一柄弓器还是先帝畴昔在畋猎所赐,这是何等殊荣!
虽说段教头已不在朝廷为官,但在一众武臣当中威严犹存,他目光素来毒辣倨高,能受他认可的生员,堪比凤毛麟角,裴崇一箭中靶,段教头仅是冷淡地点了点首,可轮到裴丞陵,他老人家便将稀贵的马头式雕弓慷慨相赠,两番待遇之悬殊,足见他对裴丞陵的器重。
所有人看裴丞陵的目色,都有了实质性的变化,心中的思量,也发生了诸多微妙的计较。
至少此一堂课后,都不敢再轻看他,或是轻侮他,毕竟是段教头看重的人,他们若是胆敢寻他的麻烦,摆明就是触他老人家的逆鳞,届时肯定吃不了兜着走。
裴丞陵恭谨接过长弓,淡行一个谢礼。
段教头看着他那副不以物喜的澹泊之色,陡然间想起他的处境,遂是对一众生员道:“今次虽然只是一场寻常的射课,但希望你们都能有一颗刻苦雕琢之心,莫要自诩良玉,所行之事庸庸碌碌,与瓦砾为伍。”
这番话未指名道姓,但众人皆知段教头在苛讽谁。
裴崇殊觉众多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向了自己,硬着头皮想装作若无其事,但好死不死,崔衙内见缝插针挑破这层窗户纸,“裴崇,段教头是在教育你呢,你听到没?”
这番话说大声也不大声,说小声也不小声,偏巧就是举众能闻,喁喁私语俨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缠裹住裴崇周身,他的容色一霎地青一阵白一阵,生平从未觉得如此窘迫与狼狈。
裴崇盯向裴丞陵,脖子一梗,掩在袖裾之下的手,青筋狰突成虬结,眸底晃过了一丝阴鸷的怨毒,是这个没娘养的哑巴率先招惹他的,那就休怪他嗣后不义了。
比及当啷当啷的鸣钟声响起,厚重且悠远,宣告射课结束,到了用午食的光景。
一群生员期期艾艾,意欲要同裴丞陵共食,好同这位高岭之花结交一番,结果,都教崔衙内赶苍蝇似的轰走了去。
“这帮泼皮现下才来献殷勤,啧,早干嘛去了,还是小爷我慧眼如炬,一早便晓得你是块蒙尘的明珠!”
裴丞陵食不语,现在脑海里,彻头彻尾只想着一件事,那便是,好想捱延至傍夕酉时,待宋枕玉来接他,看到他得一柄马头式长弓,她应该会感到很欣慰罢?
朝暾时分的别离,他表现得不太好,情绪如一匹脱缰的野驹,教他濒临失控的边缘,她好像被他的反应吓着了。
他好怕她会露出失望的神情,虽然她从未对要求过他,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成绩或名次,可他想争气一些,想成为让她为之骄傲的依靠。
他目下不在府中,见不到她,也不知她在府中做些甚么事。
光是短短一两个时辰,裴丞陵便是对这宋枕玉生出如醉如痴的念想,他想起僻院里那一床被褥,是她亲自为她晾晒并熏染过的,定是残留有她的桉油香气与绵软体温,甫思及此,裴丞陵无声加快食饭的行止。
耳畔旁,崔衙内尚在喋喋:“……你可晓得,这个段教头就是个嘴刁的老变态,一个不爽,就会骂咱们都是绣花枕头,今儿是金乌打西边出来了,口下也积了点德!裴丞陵,你可真争气,你的臂力是怎么练到这般厉害的?能否告知予我秘诀,你若应承,往后一整年的伙食,小爷我全给包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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