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十三章】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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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【第十三章】

    酉正初刻,撞钟三声,瓢泼铺天的皑皑落雪,簌簌敲入戟门前的乌桕树,万千参差雪光穿透枝杈罅隙,投照在学堂斑驳的丹壁上,复又成滗撒之势,时交暮鼓牌分,岑寂无籁的广场,稍息变作水泄不通。

    裴丞陵提拎书箧,在雪风之中寂立于戟门前,眼神不住地朝外巡睃,近侧的崔珩,热络地勾搂他脖颈,喋喋不休道:“话说回来,小爷我昨夜循照你的法子,去练「引体向上」,不单练得臂麻骨酸,还被我父亲狠狠怒斥一通,说我大半夜有觉不睡,像个吊死鬼一样,吊在树上做什么,小爷我就解释说,这种吊法能锻炼臂力,肯定大有裨益……”

    裴丞陵一晌听崔衙内叨叨,一晌拨出大部分心神觅人,骈阗鼎沸的马车,陆续静候在门口,家长争相将自己的生员接走,裴丞陵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,宋枕玉在人潮之中素来极为瞩目,他只消看影子便能即刻寻觅到她,但她今晌竟是没有守时。

    莫非,是被甚么事束缚住了手脚,才临时走不开?

    婆娑树影蒙上裴丞陵的薄薄眼睑,深静的目色,髹成了一团迷。

    崔珩絮絮了老半晌,亦是堪堪发觉出端倪,抻着脖颈,四处细细张望:“诶,今儿怎的没见你家那童养的媳妇儿来?”

    此句称谓明明是一个将错就错的谬称,听在裴丞陵的耳鼓之中,却是每听上一回,心内皆要悸颤一瞬,五脏六腑禁不住痉挛好久。他没有对崔珩纠偏宋枕玉的真实身份,在自己的潜意识之中,竟是希冀她与他,能够剥离掉继子与后娘的关系。

    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念,究竟是依赖所致,抑或着是,他攒在骨子的桀骜与念欲,开始真正教他,学会用一个男子的目光欣赏她。

    宋枕玉藏在深宅以前,曾是高高墙头一枝迎风招展的胭红娇花,她的天性,保留江南水乡的温柔与雅炼,也有浑然天成的潇洒与坚定。她成了他的佛陀,在他的生命煽动撕破禁忌的烈焰,引他沦陷而不自知,竟是无法解脱。

    乌桕树上的积雪塌了下来,一些砸在裴丞陵的后颈处,崔珩倏然拍他的肩膊:“有人来接你了。”

    裴丞陵神思聚拢,遽地循声望去,覆满星辰碎光的眸,比及落向来人之时,却一霎地黯然泯灭,希冀被惕凛取缔。

    “此女没你家童养媳妇好看,身份肯定是个侍婢罢?”崔珩低声笃定道,目色难掩悻悻。

    裴丞陵不明白为何来接自己下学的人,换成了绿橼。

    绿橼是一副心事重重的面目,护送裴丞陵入了马车以后,觉察到少年深冷且不虞的审视,她即刻叩首跪倒,颤巍巍地坦诚道:“世、世子爷容禀,奴婢是前来寻您襄助,玉娘子她,她被裴二老爷困住了!……”

    裴丞陵内心深处最坏的成算,竟化成了现实,裴仲恺趁着他不在时,复真的打起宋枕玉的主意。

    裴仲恺此人是□□无道的虎狼性情,蘅芜院里既无侍卫,也无傔从,余宋枕玉一人,她性情一贯温实如水,也有自己的锋芒与棱角,若是独对裴仲恺的话……

    斜阳静立,他身上明明裹着温暖的狐绒皮氅,但此一刻,殊觉周身冷到极致,他一声不响,眼梢冷冽地眯起,定定看着绿橼,锋戾沉鸷的眸子,升腾起浓郁喋血的弑气,仿佛能将她即刻扒皮剔骨。

    绿橼从未见过相容这般可怖的小世子,与寻常温寂如水的模样,简直是判若两人,他明明就沉寂地坐在毡毯之上,并未有下一步行止,绿橼却似是被那隐微的压迫力,猝然钳扼住咽喉,窒息之感灭顶砸来,她被钉在地面,庶几喘不过气。

    绿橼悉身震骇不已,容色煞白如纸,忙不迭以额贴地,细细叙述了一回来龙去脉,迩后道:“裴二老爷本是吩咐奴婢去把风,奴婢先想到了蔡嬷嬷,但蔡嬷嬷去城西的黑陶窑采买,玉娘子在府内势力单薄,素来交好的三夫人杜氏,正随其他夫人去了伽蓝寺,奴婢一筹莫展之下,只、只能来寻世子爷了……”

    裴丞陵掩藏在袖侧的指腹,握紧了袖中短匕,因是力道紧劲,深深屈起的指腹,陡地勒入刀柄的纹痕之处,嵌出了数道淋淋血痕。

    身为长房之中唯一的男丁,宋枕玉出事时,侍婢求助的第一个人竟不是他,而是蔡嬷嬷,看来他这个世子爷,是何其的失败,居然连护宋枕玉周全的能力,都没有。

    车把式御得是一匹红鬃烈马,穿行于下学的车水马龙之中,街衢壅塞,速度随之变缓,裴丞陵心中极是焦焚,急于见到宋枕玉,他委实等不及了,搴帘翻出车厢,将马车遥遥扔诸脑后。

    冒过重重风雪,归义伯府的戗金匾额近在眼前,因是奔得迅疾,裴丞陵喉管浸入一股子铁锈冷气,肺管被寒风震得生疼刺麻,行将要裂开了,但他没息步,径直从东内角门横穿进去。

    此刻,整座宅府已经闹得鸡飞狗跳。

    裴丞陵未在蘅芜院寻着宋枕玉,却发现西次间南墙处,原是置有一缸睡莲,乃系元氏生前所养,不知为何,今次那缸睡莲竟是四分五裂,遍地狼藉之中,还杂糅着腥稠的血渍。

    蔡嬷嬷正在洒扫庭除,满面怅戚之色,见着裴丞陵回来了,似是寻着了主心骨,心急火燎地驱前道:“世子爷,出大事了!”

    “小人不在府内,独玉娘子一人在修补屋罅,便教裴二老爷钻去空子,意欲行轻薄之事,结果不知怎的,他人从屋脊上跌下去,还跌伤了一条腿!”

    “朱氏怒天吼地,一口咬定裴二老爷的腿疾,全然是玉娘子所致,玉娘子自不会受这等冤枉,这事儿她占理,将朱氏怼得脸红脖子粗,朱氏将这事儿捅到了老太夫人那里,要她主持公道。”

    “目下,玉娘子被吩咐去了沐福斋,据薛管事透口风,朱氏这一会儿,正劝老太夫人,拿玉娘子的身契,发卖出去,权当清理门户……嗳哟我的老天爷……”

    裴丞陵悬停在虚空之处的心终于沾地,宋枕玉相安无事便好。

    但他的容色也这一刻沉凝下去,面沉似水。

    区区朱氏,怎的轻易可以动他的人?

    裴仲恺不过跌伤一条腿,这伤势算轻得了,假若可以,他现在便能将其挫骨扬灰。

    裴丞陵深匀了一口郁气,咽下喉头的干涩与腥味,朝着沐福斋劲步踱去。

    过去两年,他从未踏过沐福斋半步,因为他深晓老太夫人并不待见他,他性质孤僻,且不谙言辞,是老人家眼中的煞种,常年饱受冷落与轻蔑,地位与刍狗无异,那世子之位,亦属名存实亡。

    但今朝,裴丞陵有了不得不踏入沐福斋的缘由。

    日色业已黯淡,沐福斋的垂花门前,掌着数盏酥油灯,两位青衣丱发的丫鬟,正蹲坐暖墩之上,唧唧咕咕看热闹。

    内室里女眷众多,四房的夫人们都在,朱氏气势汹汹的嗓音传出来:“你一个女子,上梁修屋顶,摆明是在招摇勾引!要是寻个瓦缝匠的话,二老爷根本不会去蘅芜院,腿疾也压根儿不会生发!”

    宋枕玉淡笑自若的声音传出来,道,“我光天白日之下在蘅芜院穿什么衣饰、做什么事,你们芦雪院管得着么,内宅的家务事,连皇城司也管不了,您还在此处对我指指点点?有跟我扯淡的闲功夫,还弗如去警戒您家老爷,假令他下回胆敢再轻薄我,就不是腿折这般简单的了,我会直接送他下诏狱。”

    女子的嗓音,俨似沉金敲玉,透着势如破竹的魄力,在偌大的沐福斋之中荡气回肠。

    朱氏倒吸了一口凉气,“下诏狱?!宋枕玉你个悍妇,真真好大的胆子!”

    转而对老太夫人楚楚诉苦道:“老太太,您也听着了,这个宋氏过门后,仗寡嫂之位,勾搭小叔子,耍尽手段,极败门风,摆明是目中无人——”

    “可真是荒唐,朱夫人,您是不是很会织毛衣,看您可真能编啊。”

    宋枕玉反唇相讥道,“您家老爷既认我一声嫂子,那放着礼节不守,为何还擅闯他长兄的地界,爬上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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