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二十七章】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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肤耳」。关于教子,家训又道,「贤俊者自可赏爱,顽鲁者亦当矜怜,有偏宠者,虽欲以厚之,更所以祸之」!”

    众人都听清楚了这两段家训的大意,第一段就是,一般人不该轻易惩罚子女儿孙,除非他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重罪,公试考得弗如人意,称得上什么罪呢?

    第二段是,偏宠个别儿孙,容易造成兄弟阋墙的隐患。这句话指涉老太夫人以前只待裴崇一人亲厚些,而忽略了其他三位少爷,这等偏待,不利于少爷们之间的团结共处。

    老太夫人闻罢,悉身泛起一阵持久的战栗,盯紧宋氏,似是有些怕了她:“够了,宋氏,你莫要再说了!”

    老太夫人连吐息都是炽烫的,这般多年以来,从未有人胆敢这般直言说她,还怼得她无话可说,无理可辨!

    连老太夫人也理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这把理屈、怫然。

    假令她身正、理正,则压根儿不畏惧宋氏的丝毫话辞,可偏偏听了老太夫人听了宋氏一番话后,心中不仅仅是有愤愠,这胸臆之中还夹缠着理不清的复杂情绪,也许是恼恨,也是羞怒,甚或是说,宋氏的话深切肯綮,一针见血,撼动了老太夫人一贯的权威,这教她变得一些惊惶。

    宋枕玉但在最后,还补充了一段话:“古儒有言,虽有嘉肴,弗食不知其旨也,虽有至道,弗学不知其善也。是以,学然后知不足,知不足,然后能自反,知困,然后能自强。”

    女子锵然的声音,回荡在花厅内外:“在孔夫子的学记之中,已经深刻地阐明教学相长的道理,传道授业之人,不仅要教育好学生,自己也应当不断学习,才能不断精进。”

    老太夫人听罢,嗤声道:“你方才说要一视同仁,既不能动辄责罚,也不能厚待哪一方,好,很好!”

    老太夫人话锋一转:“那我给世子爷的赏赐,如果世子爷肯悉数归还,那我就收回对崇哥儿、岑哥儿的责罚!”

    这就非常考验人心了。

    花厅内诸多复杂的视线,汇聚在了裴丞陵的身上。

    朱氏与吴氏俱是将忐忑咽了下去,裴崇与裴岑,平素对裴丞陵不太好,尤其是裴崇,多次轻侮与嘲讽,设下把戏与诡计多次,若唤作寻常人,怎的可能轻易同意易换赏赐,去换取他们不受罚?

    裴丞陵面容淡冷,情绪没有明显的起伏,显然,他对裴崇、裴岑受罚,没有多大的触动。不论这俩人跪到腿断,还是抄家训抄到腕骨崩裂,其实都与他没太大关系。

    他的心肠,便是这般冷硬,甚至缺乏同龄朋辈该有的人情与温度。

    裴丞陵的目色掠过朱氏与吴氏,望向了宋枕玉,似乎受到某种默契,宋枕玉亦是正在注视他。

    有轻微的风徐徐拂来,裴丞陵嗅到了女子身上独有的桉油香气,那是极清淡而甘甜软糯的香气,裴丞陵阖上了眼眸,觉得心里面有些原本冷韧的东西,正在一丝一缕,被这一阵柔软的香气攻陷。

    如果能让宋枕玉开心,能让她意识到他的进步,他姑且佯作对那两人施舍有一些慈悲,又能如何?

    晌久,裴丞陵复睁开了眼,迎上了老太夫人的眼眸,花厅内所有人都等待着裴丞陵的答复。

    只见这个少年,淡寂地将方才所受的赏赐,逐一呈还给了老太夫人,老太夫人惊愕地盯着这一切。

    不止是她,还有朱氏和吴氏,两位夫人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一切。

    世子爷,他、他居然同意了?!

    吴氏登时喜极而泣,忙对世子爷告谢,接着央求老太夫人将裴岑从祠堂里放出来。

    这等局面,根本出乎了老太夫人的意料之外!

    她匪夷所思地与他相视片刻,以为是自己听错了,但裴丞陵道:“所有赏赐悉数归还,希望您收回对裴岑、裴崇的责罚。”

    老太夫人深晓裴丞陵与裴崇、裴岑他们不睦,但为何,他会真的退回赏赐?!

    少年黑白分明的瞳仁之中,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,教人根本捉摸不透。

    老太夫人发现自己真的看不清他了。

    更可气地是,他将宋氏的话奉为圭臬,这也不正是在挑战她的权威么?

    不知为何,老太夫人倏然犯了头疾,身躯趔趄了一番,庶几要立不稳了,薛管事忧心忡忡,前来搀扶她,并遣散了花厅内的所有人。

    不一会儿,裴崇与裴岑二人,双双一瘸一拐地回了来。

    而裴丞陵退还的赏赐,又被薛管事递呈而来,禀述说:“老夫人赏赐下去的东西,断没有收回的道理,方才那一席话只是出于考验,世子爷格局大,通过了考验,这赏赐便收下罢。”

    杜氏行至宋枕玉跟前,咬耳朵道:“我晓得你有很多新奇的见闻,但为了两位少爷,就同老太夫人杠上,就有些得不偿失了。毕竟她好不容易对你青眼有加,还打算将朱氏的中馈之权禅让予你,你合该讨好老太夫人才是,这般怼她,她对你积攒起来的好印象都没了,你这又是何必呢?”

    杜氏看了朱氏与吴氏一眼,说:“你替两位少爷打抱不平,也不见得二房夫人与四房夫人,会对你感恩戴德啊。”

    话至此,倏见吴氏牵着裴岑过来,经此一事,吴氏对宋枕玉改观很大,甚或是,带了些好感与敬意在里边的,此番,她是带着裴岑专门来言谢。

    吴氏执着帕子掩面,红着眼对宋枕玉道:“嫂嫂,这一回真的,真的多谢你,要不然,岑哥儿这腿、这写字的手,可就眼看不保了……”

    宋枕玉摇摇首,温然笑道:“说什么见外的话,我们都是同在屋檐下的人,都是一家人,既然为一家人,就该惺惺相惜,互帮互助,是也不是?更何况,老太夫人确乎罚得有些过重,我只不过是说了该说的话而已。”

    吴氏闻罢,更是泪盈于睫,心中更显愧怍,亏在公试出榜以前,她还嚼过宋枕玉与世子爷的舌根儿,还去朱氏那儿抹煞长房。

    再看看宋枕玉,为了护短,胆敢跟老太夫人叫板,竟是还真的保下了裴岑。

    吴氏把裴岑推至裴丞陵近前,对他道:“快跟嫂嫂和世子爷言谢,多亏他们,你才不用罚跪罚抄,否则的话,你还要继续归三个时辰,抄十遍家规!”

    裴岑与裴丞陵不熟,畴昔裴崇欺辱裴丞陵的时候,裴岑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,但现在世子爷为了让他免受重罚,不惜舍弃了赏赐。

    裴岑心中升起了一阵异样的情绪,对世子爷有些另眼相待了,别扭地道了声谢谢。

    吴氏捏着他的后颈,道:“说得太小声了,说大声些!”

    裴岑一字一顿道:“谢谢世子爷!”

    话至尾梢,喉咙几乎都喊劈了。

    宋枕玉与四房其乐融融时,杜氏提醒她道:“看看,朱氏带着裴二少爷回芦雪院去了,憋着一股子气儿呢,连个谢都没说。”

    宋枕玉的关注点不在此处,她关注点一直在裴丞陵这里。

    打从老太夫人走后,她的少年便是一副若有所思之色,似乎在思考着一些深刻的议题。

    其实,裴丞陵在思考,出现在宋枕玉口中的那一个人,以及一个地名。

    朱元晦,白鹿洞书院。

    孔夫子、颜之推,他都熟记于心,但唯独朱元晦,和他所创办的书院,他闻所未闻。

    此夜,裴丞陵悄悄翻遍了父亲书房里所有的书,但仍旧没有寻到,这个叫朱元晦的文人。

    接下来几天,他又去关中书院的藏书阁里翻找,仍旧没有寻觅到关乎这个人的丝毫记载,甚或是,连只言片语都没有。

    他为此询问授学经义的钟夫子,以及姜大司正,两位夫子也是茫惑,这历史上,有这个人物吗?

    还有,白鹿洞书院?

    简直是闻所未闻。

    不仅没寻到朱元晦的记载,翻开大文朝的疆域图,裴丞陵也没寻到白鹿洞书院所在的坐标,以及相关史料。

    接下来,一连三日,关中书院成绩最顶尖、学识最渊博的少年,和夫子们,均是为同一个问题在困扰——

    这个朱元晦是谁?

    白鹿洞书院又是在何处?

    裴丞陵不由开始好奇起来,宋枕玉为何会知道一些,这个朝代的史料之中所没记载过的人和物?

    同时,他又开始憋闷:

    被宋枕玉所提及的朱元晦,和她是什么关系?

    听起来,她非常钦佩他,而且对他的著作论述很熟稔。

    朱元晦会是她故乡里的人吗?

    两人共同生长在一个地方里,会不会是青梅竹马之类的?

    这教裴丞陵喉头发紧,胸腔郁沉,不由暗自吃味,势头堪比掀翻了醋缸。

    不行,他要努力念书,争取长大后,成为比朱元晦更厉害的人,让宋枕玉只钦佩他一个。

    若有机会,一定要到她的故乡,躬自会一会这位朱元晦,看看能得到宋枕玉青睐的男子,到底是何方神圣。

    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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