遇仇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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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在质子所安定下来后,赵姝对着烟气袅袅的药炉,一颗心反倒惴惴难安起来。

    她虽纨绔贪玩了半生,却自认脑子尚不算笨。

    今日死局骤转,应是有人在暗中助她。

    方才乱局里,利刃朝自己脊背削来时,那支暗中射来的弩箭阻住了铁剑势头,而后,中郎将李武便突然宣布停手,也没有新令,只是将他们押来了这处守卫森严的质子所。

    甚至连她一路求不来的退热方剂,那中郎将李武都主动遣人送了来。

    难道……是如晦哥哥,他跟了来?!

    这荒谬念头一起,立时便被赵姝自个儿否定了。

    赵国如今的污糟局面,义兄能独善其身都是好的了。

    从死局到妥帖安置,命数转变之快,实在是叫人……难安。

    正思量间,戚英跌撞着从屋内跨出,一把将她肩背抱住。

    “阿姊。”肩背上有微弱强压下的颤意。

    赵姝立马挂上笑,一手扶过她,一手就要去倒药汁:“秦人多小气,给的药闻着也没咱邯郸的好,你先喝了,下月等回了洛邑好好养身子。”

    她以为戚英病重,是一路昏睡的。

    然而下一刻,素来寡言鲁钝的戚英替开她的手倒了药,突然哽咽改口道:“公子,你……不可为旁人屈膝。”

    赵姝眉间一抖,眼中衰残欣喜便被浓重苦涩盖过,张了张口,到底将一切思虑忧患尽皆咽下肚子,只陪着戚英喝了药,又看她利落烧水暖炕。

    这些琐碎杂事,赵姝到如今地步,依旧做的不好。

    中宵雪停,凉月渐出。

    她守在塌前,望着戚英酣睡的圆脸出神。

    戚英非是宗室女,而是她乳娘同一大夫私生之女。降生之时,寤生难产伤了脑子,戚英一辈子都言辞磕绊,说不了几句完整的话。

    五岁那年,父王令她男装,鸩杀公主府近侍七十余人,她将戚英抱在怀里,日夜不离,侥幸活命……

    晃了晃脑袋,赵姝起身,对着铜镜清理起脸上多日未除的易容膏。

    残脂洗净后,镜中显出一张秾丽柔和的少女面庞。

    多日奔波风霜的一张脸上,杏眸盈盈,樱唇雪腮,眉间半点殷红溃烂,反倒似花钿般,将这原本娇柔天真的面容衬得多了分魅色。

    这易容膏凝结在面上,并不如何改变五官,只是掩去女子的柔和,添上少年的英气。赵姝如今年已十七,赵王在宗府籍策上替她减去二岁,外人看来,便是个年十五未长成的少年公子,面貌上亦与王相似,公卿大夫无人起疑。

    质子所到底也是苦寒,卸完膏皮炭盆就差不多要灭了,赵姝连月苦辛,也是累得伤了身,才摸到塌边一躺下便昏睡过去。

    却是一夜梦魇。

    第二日天未亮,她便满身冷汗得醒转过来。

    很快便有小宦过来传话,令赵太子辰初入大殿向秦王纳信降国。

    索性戚英服药后一夜便退了热,穿戴梳洗完毕后,赵姝起身时脚下一疼,被戚英发现了磨破到惨不忍睹的足,小姑娘突然抱着她大哭起来。

    从来都是赵姝闹情绪闯祸了戚英来开解,如此境况,让她一时无措起来,随口自语道:“秦人既不杀我,等外祖遣人来,咱们定能回洛邑的。”

    戚英收泪指尖小心点上她眉心,恰逢小宦来催,戚英忽然神色凝重,凑近悄声嘱:“公子脸上……万莫叫人看,切记。”

    “自然不会。”赵姝有些懵,她不着红妆十余年,儿郎做派早已沁入骨血,再说又有哪个会来细看她一个落魄质子呢?

    “你且安心躺着休息,等我午时定回来。”

    降国典与朝会同行,大抵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功夫,赵姝却没料到,她这一去,便再没能回来。

    整块荆山玉雕就得降国令信被黏合起来,赵姝捧着这块先前自己一时激愤摔碎的令信,立在空阔玄黑的朝会大殿上,垂眉敛目却亦是不卑不亢。

    她立在巨大的六根桓表山柱间,一众公卿执笏遥立两侧。

    小宦诵着冗长的降国表,王座之上的秦王须发皆白,面容威严刻板,只是……不良于行。

    “太子殊一路辛劳。”老秦王接过她奉上的玉信,饧目乜了记玉上裂缝,又面无表情地朝她打量。

    这位秦王母出宗周媵妾之婢,年与周天子相当,要论起来,还真是同赵姝同辈。

    生死无定,赵姝忽然抬首对上老秦王的打量。

    老者避也不避,视线钉在她身上一般。

    她遂平复心绪,恳切直视王目:“鄙国工匠此番阖家入秦,俱是邯郸各行魁首,愿秦王善用。”

    “自然。”老者终收回视线。

    而后赵姝被遣退下阶,听着两位大夫争论变法之事。

    她一双脚立得酸疼,见秦人的确是在商讨内政,渐渐的看懂自个儿的生路,一颗心便叫无畏彻底盖过了恐惧。

    可她一个大活人还杵在殿中,无人来管,秦人倒真是不讲规矩。

    正听的一头雾水间,来时那小宦趋近,颇有礼地低声:“降国典已毕,我王令太子自回便是。”

    赵姝这才松下吊着的一口气,随那小宦退时,索性便将父王早已备好的书信递了过去。

    小宦刚应下转呈,忽听殿中一道清泠泠的声调悠然道:“宗周分封七百年,其中优劣,不如尔等听赵太子一论,岂不最是适合。”

    那人一开口时,赵姝但觉周身一震。

    回首之际,身子一寸寸僵硬。

    有什么久远深埋的过往似欲破土。

    她在心底不住祷念,期望是自个儿累的晃神耳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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