遇仇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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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然而老天怕是嫌她尚不够狼狈,当她回头时,撞进一双似笑非笑的深邃碧眸,她禁不住倒退半步,掩下眼中惊诧骇然。

    “赵太子原出宗周嫡支,想必于郡县分封,定有高见。”

    有公卿附和,亦有大夫不屑。

    而嬴无疾浅笑恭谦,他缓步朝赵姝行来,君子如玉。

    待二人仅咫尺之遥,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眼前这个似乎没怎么长个的旧人,不自禁低‘啧’了声。

    就是这么几步路,赵姝已然脊背透湿,因着要勉力克制住神色,她并不知,自己的唇畔都在剧烈战栗着。

    待那人退开了些,她才稳住心神嗓音,拱手敷衍着说了一段‘分封祖制’的陈词滥调。

    一直到被人领着出了大殿,她都未敢再抬头觑一眼那人。

    出了大殿,外头碧空如洗,雪尽天朗。正要往质子所赶时,她被人截住。

    正是先前秦王身边,收了她书信的小宦。

    “太子殊留步,王孙遣小奴来,邀您过府叙旧呢。”

    赵姝脚下一错,那小宦殷勤扶了她一把,领着一队近卫引着她就朝与质子所相反的宫门而去。

    小宦成戊性子颇开朗,自言原是侍奉王孙身侧,后才被遣去了大王那儿。成戊一路为她介绍宫阙殿宇,及至来到秦宫东南一座府邸,才在煊赫府门前止步。

    赵姝别的本事没有,却深谙各国礼制,当她瞧见王孙府玉阶瑞兽的规格时,不由得一颗心沉到底,这仪制并不逊她在邯郸的府邸。

    步伐沉沉,她一路上神游天外,罕见的没有笑脸迎人。

    她甚至都做好了直接被带去刑房囚室的准备。

    直到成戊在停在一所幽深僻静的院落前,小声唤她:“赵太子?”

    见她怔愣回首,成戊又笑着交代了一应事宜:“王孙吩咐了,贵人到这恰好用午膳,这两个小奴一会儿伺候您沐浴梳洗,屋子里烧了地龙,您午憩后若闷,书屋里也备了各国竹简……”

    赵姝已经惊到连回话都不能了,她甚至怀疑今日是自己眼花,或许只是认错了人?

    眼见那小宦成戊要走,赵姝也不知何处来的勇气,摸出怀里最后一颗东珠塞了过去。

    “万望大人行个方便,择个好时机,将我父王书信呈送秦王。”

    上百年的硕大东珠,成戊却只是瞥了眼,入袖后含糊道:“当不起贵人这般折煞奴,您若高看奴,往后唤我成戊便是。”

    那笑脸几乎是立刻化作冷淡,赵姝有些不明所以,她心事惴惴地由两个小奴领进屋。

    甫一进门,就被阳春三月般的暖香薰的骨缝舒展,而下一刻,视线瞥见桌案上一块错金银的琉璃扳指时,她目中轰然,当即倒抽一口凉气。

    过往种种,悉皆历历。

    “欺负个疯癫的胡女算什么本事,喏,当了这扳指与你阿娘治病去吧。”

    三年前,亦是这样的冰天雪地,那时候,嬴无疾混在一众流民中,正被贵人驱打戏弄,是赵姝偶然救了他母子。

    “不过是污沼里的蠹虫,还敢在本公子面前犟!”

    而后,因着那与义兄晋阳君赵如晦酷肖的侧影,赵姝求而不得,也曾迷乱移情,算起来,却到底是玩弄欺辱。

    “行事如此狠辣,禀了廷尉,押去罪人所,以后他的事,就不必来污我的耳了。”

    再后来,她彻底厌了他,任凭他在罪人所里受尽折磨。

    甚至于,他那胡女生母为人害死,赵姝亦没能及时出手援救。

    桩桩件件,字字句句,望着桌案上那枚琉璃扳指,她愈发觉着这世路狭隘造化弄人。

    即便是黄粱梦里,她都绝不会想到,曾经流落于赵的一介奴仆,如何会在三年后,摇身一变,成了秦国万人之上的王孙。

    高床软枕,湢浴氤氲,便是身子再乏累寒冷,她也万不会在此地沐浴,连侍从端来的羹肴果馔,亦是不敢稍动分毫,就这么如坐针毡惶惑猜度着过了一日。

    日头西斜时分,看更漏滴在申正,有侍从鱼贯而入,又端来各色鲜亮菜色。

    赵姝怕戚英记挂,试着同一面善小侍说了句,未料小侍即刻应下,转身就去传话。

    一直到冷月东升,都无人再来扰她,赵姝松下戒备,趴在菱窗前望月,想到邯郸与洛邑皆在月升的方向,一时间飘零酸楚,她昨夜亦未睡稳,也是累的狠了,头脑昏沉间竟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两个时辰后,当嬴无疾听完了老秦王对公子翼的训斥,踏着一地雪月跨进院落时,便遥遥瞧见了少年凭窗浓睡的样子。

    一树腊梅馨香盛放,凛风忽起,卷落三两点蕊黄并枝头残雪,悄落在那人乌黑发顶。

    他心神一晃,莫名竟就想这人从来娇生惯养的,这么开着窗莫不得着凉。

    等成戊小声唤他,才惊觉这念头的荒唐。

    屏退众人后,他足下无声地迈进屋里,一直到行至窗前,那酣睡之人都未醒。

    他凝眸细看,依旧是那样清俊秀丽的眉目,三年了,身形竟也仍是少年人的单薄,丝毫没有成年男子的模样。

    本就是个妇人之仁的无用纨绔,偏还天生不足,堂堂男儿生得这般样貌,如今更是一朝落下枝头,要抛下去傲骨尊严卑微乞生,作他人砧板上的鱼脍。

    造化无常,多么可悲可叹的一个人,怕是还作着回洛邑退隐的好梦。

    男人骨节纤长的手顿在半空,嬴无疾回神,才发觉自己竟想去触碰这人容颜。

    下一刻,他重重打落窗棱,对上茫然醒转的少年,毫不掩饰的冷笑沁上碧色眼底。

    他平生懒做无用之事,今次却破个例,既然天意将此子送到他眼前来,那他不妨趁意而为,也好一舒从前郁气屈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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