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 章(1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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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月初五,临安正当雨季。不住的雨点如断线玉珠落下来,雕花木窗外响起轰隆隆的雷声,沉闷刺耳,不时闪过一道银电,照亮了屋中少女不安的睡颜。
夏夜风凉,榻上的少女额角却出了薄薄一层细汗,眉心紧蹙,细白的手腕紧紧地攥着身下柔软的锦被,宛如正受酷刑,痛彻心扉,似乎要将她整个人从头顶劈成两半。
雨势越来越急,院中的芭蕉叶被打得瑟瑟缩缩,众多叶子都缩了卷,唯有一片依旧舒展在风雨中,因着无遮挡之物,雨点砸得愈发肆无忌惮。
竟仍丝毫不曾弯折。
不过须臾,狂风散去、雨势渐弱,那片芭蕉叶茎摇摇欲坠,终是难承其重,坠入泥中。
哪怕坠下时,叶片依旧傲然。
又一道银电闪过,少女猛地惊醒,倏然坐起,银光霹雳,一双桃花眼在朦胧的夜里愈发明亮,只是漂亮的眸子中却盛满了锐利的寒意。
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,秦姝意伸出手覆在双眼上,依稀可觉清浅的温热,摁向腕间,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声,她垂下眼睫,心中大骇,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。
甫闭上眼,种种往事似乎又浮现在眼前,如云如雾般渺然,却又如刀如箭般冷硬,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座凄冷的宫殿,毅然走向那冲天的烈焰。
她嫁与萧承豫,成了他的妻,自此二人荣辱系于一处,她一不渴求荣华富贵,二不向往滔天权势,最初也只是想和他,平平淡淡地过日子。
可她渐渐看到夫君藏在眼底的勃勃野心,秦姝意想,自己是真的爱昏了头,才会在先帝磋磨他时,去求父亲作保,三试及第、风光无限的兄长也因着这层裙带关系,放弃入仕,转而做了三皇子幕僚。
秦姝意的眼角流下一滴泪,顺着她的脸庞聚到下巴上,又滑入衣襟,冰凉的泪不见踪影,只余胸腔中憋着的一簇暗火。
对萧承豫,她自觉问心无愧。
无论是妻,还是臣。
可她心中却蔓生嗔痴怨恨。
恼怒一腔真心,所托非人,其痛宛如剥肤;愧对阖府上下百人,为这桩孽缘陪葬;更无颜面对为她横死牢狱的血肉至亲。
生前短暂的回忆不可控地涌入脑海,是新封为贵妃的卢月婉闯入冷宫示威,高髻上簪金插玉,愈发显得华贵,那张娇妍的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。
而她却发髻散乱,被衬得形容狼狈,仰头直直地看着浅笑嫣然的女子,软缎鞋踩在手背上,力道却几乎要将她整只手碾碎。
卢月婉来回用力,听到一声“咔嚓”脆响,才心满意足地撤回缎鞋,看见面前人拼命忍耐痛意,细眉皱起的清丽面庞,讽刺道:“不愧是秦家嫡女,当真是让人心生爱怜呢。”
十指连心,这双手曾抚焦尾琴、破玲珑棋局,也曾握过削铁如泥的短刃,就这样生生碾碎了,以这样屈辱的方式,宛如她的尊严,消失殆尽。
秦姝意颤巍巍地站直身子,死死咽下想要痛呼出声的冲动,目光锐利如刀,只冷冷地问:“我父兄和娘亲,到底怎么了!”
饶是金玉堆砌,卢月婉也被女子这凌人的气势惊得顿了一瞬,她故作掩饰地将手中的茶壶放在桌上,而后从袖中拿出一个平安符,在手中把玩。
平安符看起来已经上了年头,红底金线,绣着朵长势正盛的牡丹花,秦姝意的眼怔然顿住,讷讷地张口,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卢月婉余光中瞥见她的神情举止,又将那平安符收入袖中,缓缓道:“听说秦伯母贴身携带此物,连吊死后都攥在手里,十分珍重,狱卒为了取这个东西,可着实是废了一番力气。”
说完将符掷在地上,她的话残忍无比,却没有要中断的意思,笑盈盈道:“姐姐久居深宫,想必还不知道秦大人和令兄的近况,今日午时,丽正门斩首示众。”
卢月婉转头看了看窗外,揣摩道:“此刻,怕是尸骨都无人收敛,在乱葬岗被野狗咬的正欢呢,不过老人家黄泉路上有阖府作伴,想来也并不孤单。”
她的语调里还带着江南女子的轻柔婉转,说起话来更如蘸了蜜一般,如今这蜜里却似淬了黄连胆汁,搅得人心中发苦。
秦姝意定了定神,宛如一尊失去生气的木雕,盯着卢月婉,下意识反驳,“你在骗我,他承诺过只要我还活着,便会保全秦府上下百条性命。”
卢月婉却冷笑一声,柳眉倒竖,将她细细打量了一圈,宛如在看一条砧板上的鱼,嗔道:“你父兄与皇子余孽尚有勾连,意图谋反,你猜豫哥哥是保还是不保?”
说着转身走向门边,似乎想到什么,她回过头来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。
“姐姐知道吗?倘若没有你,令尊和令兄兴许能拼出一条活路也未可知,前几日有人劫狱,他们本可逃命,却为了你,甘愿留在狱中等死。”
“秦姝意,你说,你算不算是害得尚书府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呢?”
卢月婉的话如同妖鬼鼓惑人的吟唱,落在秦姝意耳边却似平地起惊雷,震得她身形一僵。
门被关上,“咔哒”一声落了锁。
秦姝意眼中只余那片飘然离去的衣角,听得环佩叮当的声音愈走愈远,强撑的那口气散去,整个人似脱了力,摔倒在冰冷的地砖上。
眼睛干涩,早已流不出泪。
可心脏处却似被人拿刀一点点地剜开,刀尖在心脏的软肉上拨弄,末了还要在伤口上撒一把盐。
血肉淋漓,痛得人喘不过气。
怎么会呢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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