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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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臂弯,她被牵着稳稳站了起来。他的气息近在眼前,她怔然望去,撞进他如墨的眼底,倒映出她狼狈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这桩案子的主审官是我,你若有疑问,可以来询问我。”

    颜若宁走出牢狱时,依旧失魂落魄。

    好狼狈。

    如今这般落魄的模样,竟然被他瞧见。

    而他竟然是……

    她心中又燃起希望。

    如果是他的话,爹娘的死局是不是便可救?

    白珠等在外面,早远远见了一群官员走近牢狱。此刻见到她家小姐失魂落魄走出来,连忙迎上去问道:“小姐,见到老爷夫人了吗?他们怎么说?如今我们要做什么?”

    颜若宁怔愣着看向她,话音仿佛悬空:“我见到主审官了。”

    白珠眼神亮了亮:“主审官怎么样?是会秉公处理的那种官员吗?还是会收贿赂的?小姐,既然见到了,你有没有伸冤。如果是收贿赂的那种就好了,我们去送钱。”

    他么。

    颜若宁想了想:“他不收贿赂,大概会秉公处理,有他来主审,这件事可能还有转机。”

    白珠呆道:“小姐,你见了一面,竟然就能这般笃定?”

    颜若宁弯起嘴唇,笑得有些苦涩:“因为——他是阿霁啊。”

    他是她豆蔻年华最好的回忆,是她青春年少时最爱慕的少年郎,是她曾想与之共度一生的恋人,也是她三年来午夜梦回时连梦都不敢梦到的人。

    轰隆隆——

    天边滚起惊雷。

    一道闪电划过。

    大雨倾盆而至。

    那时仿佛也是要下雨的阴沉沉的午后。

    她很生气,她都忘了为什么生气,或许只是想等他哄。

    他却说:“颜若宁,你不能每次都这样任性让我哄你。”

    那是他们最激烈的一次争吵。

    他置疑问她:“你果真爱我么?你了解我么?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?是一颗糖一个玩具,还是能哄着你高兴的仆人?”

    他头一次说这样凶的话。

    她被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心头堵了又堵,只有一个念头。

    他不喜欢她了。

    她忍着泪骄傲地摘下头上的金雀合钿钗,丢到他怀里。

    她还记得那支钗被甩到他胸膛,又被撞到地上,两股的金钗跌开,金雀被撆成两半。

    “那就算了!”

    其实话说出口便开始后悔。

    这样的话是不是过分了些?她应该道歉吗?

    她欲言又止,他却不知道哄她,还在问:“当真?”仿佛若她果真说出肯定的回答,他便会掉头就走。

    她怎么允许被他丢下。

    要走,也是她先走。

    她转身而去。

    后来。

    她赠他的玉佩被退回了门房。

    她定了亲。

    她再也没有见过他。

    哦,见过一次,在她出嫁那日,他来赠了她一壶酒,祝她遂心如意。

    他还问她是不是不爱他,分明不爱的那个人是他。

    她在他面前,唯一剩下的就是骄傲。她高嫁了侯府,没有嫁给他,她的姻缘也是最好的。

    偏偏时隔三年,她让他看到了她这样狼狈。

    连骄傲都没有了。

    雨越下越急,偏偏无处避雨,像极了如今狼狈的她,无一处遮风挡雨之地。

    总归会淋湿,不如就这样往前走。

    她这样对白珠说,在大雨倾盆中,看着前面的青石板路被豆大的水珠溅成了雾。

    忽然,头顶雨停。

    不是雨停,是一方白色略泛黄的油纸伞,上面画着水墨山水画,在雨下仿佛会发光。

    “怎么都二十了还喜欢淋雨踩水?”低沉悦耳的声音泛着无奈的笑意。

    泪水忽然注满了眼眶,眼看就要盛不住。

    “那你怎么都二十二了,还不会撑伞。”他将伞全遮在她头顶,自己淋了个透。

    真是笨蛋。本来她就湿透了,还需要什么伞。

    “我想我很会撑伞。”

    他在雨中,眼眸浅笑,一如从前。

    头上有水珠往下落,如果哭的话,应当不会被人发现吧。

    只落一滴泪,就好。

    盛不住了呀。

    他忽然轻叹一声,握住她的手腕:“有人来了,去我的马车上。”

    那双大掌温热有力,却又克制温柔,长指如玉竹,轻松扣住她的手腕。

    仿若海风拂过。

    他的马车不是从前她在江州看到的那辆普普通通的马车,而是轩敞阔亮的两驾马车,以最好的桐木打造。

    车厢内十分简约,只有一张坐榻,一方小几。都是由最好的黑檀木制成。

    他取过一条披毯递给白珠,解释道:“我如今是颜伯父一案的主审官,若被人知晓我与你们有旧,我便得避嫌,不能做主审官了。”

    颜若宁浑身湿透,冰冷无比,裹住了毯子才稍稍觉得回暖。待思绪收了回来,她才留意到,柔软的披毯上有一股冷杉木香,极淡,若即若离。

    这是阿霁用过的披毯。

    她脸蓦地一红,用手捏了捏披毯,强行将思绪掰了回来。

    现下救爹娘最重要。

    “爹娘是被人陷害的。”她抬起头,神情急切,水珠顺着她的额头流下,湿发蜿蜒在脸侧,映出苍白小脸。

    他倒了一杯热茶,坐在她身侧,递给她:“卷宗我已经仔细看过,那些来往信件我也比对过,确实是颜伯伯的笔迹。”

    她接过茶,手指无意碰到他的手背。她连忙收回手。

    赵明霁蹙了蹙眉:“手指怎么这么凉。”

    颜若宁摩挲着茶杯,凝起眉道:“爹爹不会骗我的。他一心只想赚钱,让我们一家生活安逸。又如何会做通倭这样的事?对他半分好处也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正是如此。”赵明霁垂了垂眸,眼神落在那只茶杯上,见水下去些,又添上了热茶。

    “谁会模仿颜伯伯的笔迹?”

    颜若宁想了半晌,摇摇头:“说实话,我爹爹不是个文人,字迹一般,平日账簿也不需要他记,他怕是许久没有亲自动笔写过书信了……”她忽然眼睛微睁,颤了颤,急切地扭头看向赵明霁:“我可以看看那些信么?”

    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颜若宁红了红脸,略有些沮丧道:“我知道这个要求过分了。我只是想起——”

    “宁宁。”

    他唤她的名时第二个字总是轻上几分,缠绵又温柔。

    她忍不住望向他的眼底。

    “我是在想,我们应该约在哪里见。”

    一缕湿发垂落在眼尾,他伸出手指,轻轻地替她抚开。

    “去我的书房好么?”

    “在外面,总是怕有眼睛盯着。”

    她茫然道:“你在京都也有房子?”

    他低声笑起来:“嗯。有一处,不大。”

    颜若宁在那处“不大”的宅邸穿来穿去时,只觉得无语望天。

    这都比她在江州的住宅还要大了好吗?

    再想想京都地价。

    她忽然有些担忧,委婉问领路的管事:“你家公子平日收礼收得多么?”

    管事想了想:“挺多的。”御赐的,老爷非要塞给公子的,都足够装满仓库。以及那些试图巴结公子的,公子高兴就留下一两样,也已经装满了一个仓库。

    颜若宁深吸一口气。

    绕过漫长的连廊,她终于进了书房。

    一个小奴婢见有人进了书房,不由好奇问管事道:“公子不是不让任何人进书房么?洒扫都不行,怎么今日竟让客人进去了?”

    管事瞥她一眼:“谨言慎行。”

    前日下了一整夜的雨,待她来阳光明媚。雨后初霁,万物经过洗涤,从泥土中溢出芬香。她在曲折的回廊中穿行,有一种朦胧的宿命感。

    推开那扇朱红色的门,如同穿越了时空。

    门内是她的青春年少,她的少女旖思。

    正对门是一张半旧的书桌,书桌的角被磨掉。从前他读书时她爱在旁边睡觉,迷迷糊糊撞上一回后便他为她把书桌角打磨钝。

    书桌旁放了画缸,里面许多画卷,画的内容是什么,这个念头令她不敢深想。

    博古架,壁画,满墙的书架,几乎和从前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只是没有摆在墙角的花。

    从前她嫌他的书房素净,总要给他添上许多花。

    她蓦地不敢踏入房门。

    仿佛进去了,就会将从前装好的刺,满身的骄傲逐一打破。

    不是不爱了么?

    不是那样决绝地退信么?

    不是祝她遂心如意么?

    换了时空地点,还留有这样一间书房做什么?

    从前她总去的,与他消磨时间的书房。

    他在书桌后伏案提字,听闻动静抬起头,如玉的面庞从容静谧,一双眼望向她,宛如从前。

    “宁宁。”

    她会怎么做?从前她会像一团火焰,笑得愉悦,理所当然地走进去,还得抱怨:“阿霁,你又让我来找你!”

    “不想进来么?”他声音平静,嘴角含笑。

    颜若宁怔然看去,却仿佛在他眼底看见破碎不安,一纵即逝。

    “这里是颜伯父的信。”

    她收起神思,走了进去,接过他手中的信瞧了起来,很快便发现了她想要的东西:“你瞧这些字的偏旁,水都是三点。”

    “我爹爹是个俗人,讲求迷信,避讳最深。他名字有海,自觉生意兴隆与水有关,写字时水便只写两点,从来不写三点。”

    她心中一块悬石落了地:“这些信不是爹爹写的。”

    赵明霁颔首:“用以比对的资料有,这点不难。只是这种大案,孤证难立。若说有人栽赃,必须寻出栽赃人,不能轻易结案。颜伯父就算出于保护的目的,也不能出狱。”

    颜若宁想起那牢狱的环境,犹豫一瞬,点了点头。能从案中翻身已经是万幸。

    她长吁一口气,嘴角弯起许多时日来第一次纯粹的笑:“阿霁,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他看她良久,轻哂一笑,转头去了书架取书。

    那书架上一排都是古籍。

    颜若宁想起他的住宅,以及管事说的话,忍不住跟了上去,犹豫道:“阿霁……”

    他侧头挑眉看她,弧度完美的下颌线令人不由自主心跳加速。

    她压住心跳,委婉劝道:“阿霁身居高位,行事若不妥当,会不会被人拿住把柄?”他服紫,自然是高官。

    赵明霁沉吟道:“颜伯父的事,我插手也不算不妥。”纵然他有私心,但江南首富牵扯通倭大案,本就是引朝野震惊的大事。他请命主审,理所应当。

    颜若宁微涨红了脸,略有些焦色:“我是说……”

    她抿了抿嘴。她实在替他担忧,忍不住脱口而出:“阿霁中了状元当了大官,怎么能贪人家的礼呢?那些钱财不过身外物,你收了这么多礼,住了这样大的宅子,日后被人拿住把柄攻讦怎么办?”

    赵明霁怔了怔,看向她薄红的脸,忽地低笑起来,俊朗的眉眼都舒展开:“宁宁这是在担心我?”

    颜若宁气急:“我自然担心,你要是出事,我怎么办!”

    两人一时都怔住。

    颜若宁慌张地退后一步:“我是说……”

    面前如玉般沉稳的郎君忽然上前,握住了她手腕,目光如有烈焰,说话时气息都有些起伏,却毫不退让:“我要是出事,你怎么办?”

    身后便是书架,颜若宁避退不得,偏过头掩住涨红的脸:“我说错话了。”

    冷杉木香无限逼近,空气中都缭绕了热气,他微微偏头,离她的面庞只有一拳,深深看向她的眼底:“是哪一句说错了?”

    颜若宁心如鼓擂,却避无可避,看着他的眼底倒映着她的脸,仓皇如鹿。

    “是担心我说错了?”

    “还是,谢谢我的话说错了?”

    她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。

    他的眸底深了深。

    “还是,不要我那句话说错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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