泉寒池洌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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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抬下颚,示意城卫官放行。

    出城这一关总算是过得有惊无险,可池洌等人丝毫不敢大意,神色举止未见松懈。

    在最后离开之前,萧和风一反常态地随着三人出城。他对来自周遭的隐晦视线视而不见,虽还是那副疏离的神色,却不见多少高位者对低位者的俯瞰。

    “三位,多耽搁你们这么多时间,还请不要见怪。”

    池洌忙道不敢,垂眸间满是戒备。

    就算萧和风并非蛮不讲理的人,但他也拥着大勒贵族特有的傲气,平日里不爱与市井之人接触,怎么也不该和他们这些“底层的匠人”说这样的话。

    正疑惑之间,萧和风已走到池洌侧方,在他耳边落下一句微不可闻的低语。

    “这位志士……你的眼睛很像我的一位朋友。”

    轻飘飘的话如若没有重量的鸿毛,在柔软的心中狠狠一刺。

    琥珀色的瞳仁荡起微澜,池洌的自控能力极为惊人,当他下意识地瞥向萧和风时,在阳光下璀璨如蜜珠的棕瞳中已经只余寻常的讶异与疑惑。

    萧和风含着和煦的笑意,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险些掏出暗器与短匕的谢无暇按住自己发颤的手,与宏运对视一眼,强压下心头的骇然,继续推动运载棺木的板车。

    池洌心不在焉地继续抛撒往生纸,琢磨着萧和风那句话的深意。

    萧和风……是否察觉了什么?

    这个问题与众多芜杂的烦恼缠在一处,搅得颅侧隐隐作痛。

    即便池洌在这个朝代见识了各种尔虞我诈,甚至被迫卷入朝堂漩涡,不得不将谋划当做利器,他也依旧保留着曾经的偏好,对这些明争暗斗深感厌烦。

    厌烦至极致,就是深深的疲倦。

    无人可诉。

    池洌将手揣入袖中,摩挲着绑在窄袖内侧的短剑。

    曾几何时,他也并非孤身一人。他也曾拥有可以栖息的屏障。

    在他放空思绪的时候,眼前似乎总能浮现那道熟悉的人影——墨发如瀑,广袖低垂,站在桃林之中,如同云山上的雪松,在鸦青色大氅的包围中显得沉静而湛洁。

    他会朝着池洌伸出手,目光眷怀而温软。

    可只要池洌一将那个名字含在口中,那道人影就会骤然敛去所有温情,变得冷漠、怠慢,狭长的眼尾只余下漫无边际的无谓与漠视。

    那不再是他能抓住的天光,而是寒霜上看不见的冷,冰面上不存在的倒影。

    他再也无法触及的美梦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萧和风略过一干殷勤的城卫兵,走到杨树旁的一架马车前,掀帘而入。

    马车内坐着一名百无聊赖的贵女,见他进来,恹恹地招呼:“阿兄,事情解决了吗?”

    萧和风轻轻颔首,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。

    “姑且算是。”

    萧飞燕早已对他这套腔调见怪不怪,把玩着手中的金玉茶盏,小声嘀咕:“又忙活了这么久……既然觉得他们有嫌疑,先把人扣下,送毕司院就是,为什么还要当场放他们出城?”

    “没有必要。”萧和风吹着盏中的茶叶,轻啜一口,“国君没清理干净的证据早就被大齐摄政王的人带走了,就算扣下方才那伙子人,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物件。”

    “那兄长岂不是白忙活一遭?”

    “白忙活?怎么会。”萧和风摇头轻笑,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眼中的暗茫,“我这可是救了南城门的所有城卫。”

    他太了解国君这个人了。大勒国君移喇波,跟大齐的小皇帝可谓是半斤八两。两人皆是又狠又孬。一旦移喇波发现事态不可逆转,所有谋害瑄王的铁证都被送去大齐,势必会大发雷霆,迁怒所有出现出城记录的城守。

    别的城门他管不了,也伸不了手,南城门这边可是有很多南府安排的人,他自然得用心地捞一捞。

    “倒是有些意外……那漂亮的瞳色,其间少有的明亮与澄澈,过去我只在一人身上见过——”

    大齐的瑄王,人如其名,泉寒池洌,倚楼极目,俯水清波。

    可惜了,他还没有与池洌把酒相交。

    实在可惜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文德殿外,君溯疾步而行。

    一阵寒风倏忽而至,他不由偏首,拾拳压唇,克制地咳了几声。

    副将摇光担忧地凝视他的背影,一声“将军”尚未喊出,就见君溯伸来另一只手,淡然嘱咐。

    “药。”

    摇光神色骤变。

    “将军,这药虽然能暂时压制虚弱之态,却是再凶狠不过的虎狼之药。您先前为了赶路已经服用了三颗,再用下去,恐怕……”

    只有他们这些深受信任的亲信知道这个秘密——摄政王早已身中剧毒,若拿不到解药,最多只能活过一年。

    如今他又因为宫廷之变,枉顾自身安危,多次服下胡太医给的虎狼之药,强行透支早已濒临极限的身体……再这么继续下去,怕是会应谶胡太医所言——最后很有可能连三个月都难以维持。

    对于摇光的劝诫,君溯未置一言。他的目光平静而清冷,却让摇光看到其中不容拒绝的坚持。

    摇光不禁咬牙:“将军,若是让瑄王殿下知道你这样做——”

    话语行至半路,摇光便已意识到自己的失言。他忧惧地望向君溯,但见君溯的神色短暂地空白了一瞬,失去血色的唇瓣微微翕动,似乎有什么东西——譬如一直在强撑的精气神——飞速地从当中逸散。

    摇光从未见过君溯如此茫然伶俜的样子,他颀长英武的身影站在宫殿前方,身后是白如雪的长宫玉阶,仿佛真如茫茫大雪一般,将他整个人埋葬。

    许久,君溯才眨了下眼,重新恢复冷静自持的容态: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他避开那个名字,如同谨慎地避开扎在心口的利剑,一步一步走下阶台。

    汹涌刺骨的风中,仿佛传来并不存在的低语。

    “再等等,倚清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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