贪凉(2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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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楼阁花筑不胜枚举,他用上自己最快的速度,依然花费不少时间,终于远远地看见了望舒院的轮廓。望舒院是为谢朝娶妻新建的一座独立院子,院落五进四合,不论外观内里,一应皆是京中最时兴的模样,若有人能从空中俯瞰,还会发现,坐落在公府中轴线上的,正是世子夫人的望舒院,而非国公夫人的春晖堂。
六月的日头透着一股子狠劲,尤其毒辣,路边的花草树植被晒得蔫哒哒打不起精神,六喜走在太阳底下,不一会儿就热得满身是汗。
他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扇风,心里还不忘往回找补。
望舒院里修有水榭,府里除了老公爷的茗萃园,就属那里最凉快,今天天儿这么热,世子爷铁定是因为受不了才过去乘凉的。
这样想着,六喜振作起来拐到了望舒院的侧边角门。
这边离水榭近,比走正门近便。
到了角门前,六喜找守门的婆子一问——世子爷果然就在水榭。
六喜心里终于舒坦了。
六喜是个净了身的太监,在后院行走不必忌讳什么,守门婆子听说他要找世子爷,便直接开门让他进去了,还叫了个小丫鬟给他带路。
小丫鬟将六喜引至后院,一方莲池映入眼帘。
水榭绣楼凌空架于莲池之上,朱栏绣户,回廊周折,几座凉亭四角飞翘,分布水面。
池中荷花开得正好,粉白夹杂野趣盎然,浑圆的莲叶绿伞似的盖住水面,替底下游弋的小鱼儿遮住烈日,岸边翠松垂柳倒映水中,树影婆娑,水声清越。
六喜细瞧了两眼,趋步踏上回廊。
一阵清风卷着水气迎面吹来,淡淡清香沁人心脾,六喜眼睛一亮,只觉得身上的暑气顿消,周身舒爽起来。
神仙居所约莫也就这样了!
六喜小声嘀咕着停在绣楼门外,待小丫鬟通报过后,主子让进,这才垂眸步入楼中。
凉爽宜人的绣楼里,此刻有三位主子。
世子夫人秦苒,坐在左边窗前的紫竹凉塌上,她十五出阁,成婚三年,今年才十八岁,模样瞧着显小,但气质高华,令人不敢小瞧。
她身着月华裙,脸上清清爽爽,未施粉黛,手里捏着块深色料子在做刺绣。
她很美。
肌肤细腻如白瓷,杏眼粉腮,眉不画而黛,唇不点而朱。
也很安静。
临花照水一般,娴静恬婉。
她的对面,大丫鬟檀青也拿着块帕子在绣,同样安静得出奇;另一个大丫鬟连釉,拿着个叮铃作响的金铃藤球,逗弄着秦苒的独女,月前才满两岁的谢依斐,斐姐儿。
第三位主子,便是世子爷谢朝了。
世子也是一身寻常装扮,身着雪青色儒袍,头戴玉冠,这装扮委实寻常,既不显尊也不显贵,可穿在他身上,却怎么也压不住他那一身如谪仙临尘般的玉树风姿,就是眉眼间,委实太清冷了些。
此刻他拿着本书在看,瞧着比夫人还要安静,除了偶尔翻动书页的动作,其余时间好似个画卷中人,动也不动。
谢朝身边没有留人伺候,陪着他的只有面前滕桌上那盏吃过两口便没再动过的冰碗。
他也是临窗而坐,只不过他临的却是右边的窗子,与秦苒母女一左一右,泾渭分明。
中间好似隔了道银河。
“见过世子爷,世子夫人,斐姐儿。”
六喜鞠身问安。
“不必拘礼。”
秦苒唇畔漾起一丝亲和浅笑。
谢朝一如往常,脸上没什么表情,“何事?”
“老公爷请您过去一趟,说有事让您去办。”
画中人放下书本起身,秦苒也放下针线作势起身相送,只是她才刚挪动一点,谢朝便已经抚平袍脚快步出门。
秦苒重新坐了回去。
谢朝一走,绣楼中的气氛立时鲜活起来。
秦苒抬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,檀青丢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,张嘴长长吐了口气。
秦苒见了,不由抿嘴一笑。
“无端端的,这是做什么?”
“小姐明知故问,”距离秦苒出嫁已有三年,私下里檀青依然习惯叫她小姐,檀青起身走到秦苒身后,一边替她揉肩,一边凑到秦苒耳边,有些纳闷地轻声问:“世子爷今儿这是怎么了?”竟然在后院待了一下午!
说实话,这让人有些猝不及防。
“许是水榭凉爽吧。”
秦苒想了想,给出了和六喜一样的答案。
“世子爷也会贪凉?”
嘀咕了一声,檀青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,“世子爷也太冷了些,他在这里,奴婢连大气都不敢出,一下午没怎么说过话了。”
秦苒不肯诽议夫君,只笑着回她:“那你这会儿多说几句。”
其实不只是檀青,她这一下午也就说了两句话。
第一句,“世子爷今日无事?”
第二句,“小厨房里做了冰碗,世子爷要用些吗?”
谢朝更甚,他一下午就说了两个“嗯”。
檀青说他太冷,秦苒倒是觉得,他其实是太安静,安静到彷佛没有情绪,安静到无需刻意营造氛围,身边的人就会被他浸染,也不自觉地安静下来。
不过秦苒并不在意。
世人都道,世家姑娘皆贤妇,温婉贤淑,才德俱佳,堪为良配。
便是尊贵如谢老公爷,替宝贝孙儿择亲,也只考虑世家之女,不作它选。
秦苒便是出自名门世家,娘家遂宁秦氏,于文人清流中名望颇深,仅次于第一大家康安卞氏,其父秦淮安身居高位,现任户部尚书。
身为一个备受推崇的世家女,世人交口称赞的那些优点秦苒都有,除此之外,她还有一副灿如春华的好容貌。
只是,她也和其他世家女一样,善于守住自己的心!
何为贤妇?
不嫉不妒不怨不气,贤惠大度,目光长远,擅相夫教子,亦擅打理家资,如此才当得上贤妇二字。
可若动心,如何又能做到不嫉不妒不怨不气,贤惠大度?
所以世家女眼里看到的,应该是夫婿前程,家族兴旺,子嗣绵延,她们多半不会、也不敢耽于情爱。
秦苒也一样,她没有动心,不爱谢朝,自然也就不会在意谢朝是冷还是静,说到底两人也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,只要谢朝不做于她有损的事,她便不会在意。
要她说,谢朝这样挺好的。
他其实不难相处,而且,他没什么情绪,她就不用在意他的喜怒,一切按章程来,省心的很……
檀青按肩的手艺极好,秦苒舒服得眯起了眼睛,可刚才还玩得好好的的斐姐儿却不依了,丢下连釉,一个劲地要往她怀里扑。
“娘亲,要抱抱……”
秦苒无奈,让檀青停手去把针线收了,便伸手将斐姐儿揽在怀里,陪她嬉戏。
过了一会儿,估摸着斐姐儿该喊饿了,又让人喊奶娘,上鱼蛋羹,吃完让她歇息片刻,就该沐浴了……一通忙活下来,时间已经来到了黄昏。
秦苒让奶娘将昏昏欲睡的斐姐儿抱下去,便吩咐下人摆晚膳。
晚膳秦苒都是自己一个人用的,谢朝这个时候不会过来,他每天都会陪老公爷进晚膳,完了还要再坐会儿。
慢悠悠用完晚膳,秦苒打理好自己,便坐在绣楼前厅的绣塌上等着谢朝。
今天谢朝来得格外晚,秦苒左等右等也没瞧见他的身影,待她等到昏昏欲睡靠在塌边脑袋一点一点时,他才踏着夜色走了进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