暑伏(二)(2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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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sp; 汪忱垂眸,又抬眼往边一瞥,见杨静影如鹌鹑缩趴,他牵唇,不动声色地绕过纸团,连语气都不曾有波动,继续授课。雨声泠泠,散学钟声喈喈。
杨静影见先生无所动作,悬着的心缓落,将地上纸团塞进书袋,欲出屋门时,却听到身后不咸不淡的问话:“先生,有人在课上故违塾训,私语交耳,该当如何处置?”
她心一跳,转脸就见盐商之女楼寻站在汪忱身侧,垂首探问。
这话实在是有所指,汪忱未语,就听楼寻自个儿续答:“初犯留堂训饬,俾其改过,再犯责十手板,三犯请当家主母,重犯则赶出书塾”
她抬眸,睇了眼杨静影,又转向汪忱:“这是先生立下的规矩,学生可有说错?”
汪忱拂袖,眯了眯眼:“不曾,答得很好。”
“学生知先生与杨家大哥交好,但还请先生一视同仁,莫有失偏颇。”
楼寻作揖,拾起书案上的戒尺,“杨静影课上私飞纸条,学生看得明明白白。算上前月那回已是二犯,当打十板,先生请。”
同砚们本在屋檐下避雨等奴仆撑伞,听到动静纷纷围凑上来看热闹。
姑娘们之间总有说不完的悄言私语,课间说不够就放到课上悄悄咬耳朵,先生本就对偷传字条一事睁一眼闭一只眼,大家心知肚明,但楼寻却公然揭于案上,摆明就是要让杨静影难堪。
管棉从众人中挤出,语气愤慨:“相鼠有皮,人而无仪!你这话分明就是在逼先生,不罚就是暗讽汪先生有失偏颇,罚就是默认阿影是二犯,可她上回——”
她抓过戒尺点楼寻:“上回阿影分明是帮你捡墨笔,回身夸了你一句这羊毫不错,就被你诬陷说课上借私语之由,偷窥手记,德行有亏,害得阿影被先生训斥,还罚默《女诫》十遍。她根本就没看清你在写什么,有本事就说说你的宝贝摘记上到底写了何话,这么怕被人瞧见。”
雨声沨沨沥沥。
楼寻挪开戒尺,语势也同奔流直下的暴雨,不甘示弱:“管棉,现在议得是杨静影该不该受罚,和我手记有何甘休?难怪每回测验你总垫底,原是抓不住重点。”
和其要好的同窗已笑出了声,她的气势愈发高涨,眼尾斜飞:“先生曾说,井蛙不可语海,夏虫不可语冰,我与你这样的憨傻说不到一块去。”
众人哄堂。
“你”管棉气得腮帮鼓鼓,又不知该拿何话堵她,上去就想扬手。
“说得好,”杨静影拦她,嘴角一哂,“棉棉,我们不与井蛙争辩就是。”
众人一愣,这是轻而易举地讥讽了楼寻,后者脸色骤变。
汪忱的嘴角几不可察地轻扯。
“这二犯我可以认,但必须将初犯落实了,才能行这二犯的责不是?”
杨静影拿过戒尺打量,她剔了眼楼寻,笑得天真,“你把手记给我看上一眼,我也不算白默。”
她往底下瞧,楼寻的案桌顶上正放着那本手记,她本就不似寻常女子拘于走路规矩,一个跨步就走到了案边。
正欲用戒尺挑开时,却听汪忱一语追来:“明知其理还犯其错,手记岂是随意看之物?你今日不受这十板,手掌发痒是吧?”
杨静影懵怔,那双烂漫的眼眸装不下过多心事,此刻满是讶然,并非因先生的呵斥,而是她瞥见了手记上的笔墨——行简。
居敬而行简,赞君子行事清通,言芳行洁,而行简,正是先生及冠那年,大哥送给他的字。
她咽了咽轻喉,将手记丢给从后头追来的楼寻,目含冷意:“收好你自己的东西,别毁了别人的清誉。”
“呵”楼寻嗤笑,“你都敢在先生面前行事乖张。和我谈清誉,不觉得可笑么?”
屋外天雷劈下,杨静影睨她一眼,趁滚声凿凿在她耳边低语:“指的是谁的清誉,你再想想清楚。先生和我大哥情同手足,你若敢坏了先生名声,我定饶不了你。”
雷声落,语止话消,楼寻的面色惨白。
杨静影不再理会,径直走到汪忱面前,递上戒尺,卷起天青裙袖,掌心朝上摊着:“先生,这错处我认了,打罢。”
她向来坦荡,虽是无意,但到底也瞧见那札记上写了什么,今日也的确是犯了塾规,她若是不受罚,倒是让旁人抓了先生的话柄,这于先生不义。
那么多双看戏的眼睛顺着戒尺往先生那处睇了过去。
汪忱端坐在椅上,眼波无澜,可心早已被那柔柔软软,白得通透的手揪揉捏扁,比那课上丢在他靴边的纸团还要凌乱。
缄默须臾,他接过戒尺起身,白袍清落,声色却似月上寒霜,直往下坠:“是该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