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二章】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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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【第二章】

    日薄长安城,乱云压得极低,急雪舞回风,恰是抵暮光景。

    通往大内宫城的路途上,青泥灰石铺嵌的官道处,淤积了一层极厚的粉雪,四面八方循回漾曳起呼啸的朔风,汹汹风势如一条枷鞭,那悬挂于马车上的提灯,灯火在昏晦的夕色里被鞭得扭来扭去,幨帘碰撞簟窗与车辕,发出咔嚓的一迭串噪响,宋枕玉悬着的一颗心,也随那一簇豆大灯火,不辍的晃来晃去。

    落雪铺天盖地,如千里银丝倾斜垂泄,浇在混乱的马车声间,路道崎岖不好走,迫得车厢颠簸无比,蔡嬷嬷尚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,但见宋枕玉一副静穆之色,也跟着诚惶诚恐起来。蔡嬷嬷心思细腻如发,怕这年青的小娘子教马车震得厉害,忙从随身携带的布囊里,摸出一瓶桉油,恭谨地递呈上去,“姑娘仔细颠簸,搽些清神的油,身子骨会舒朗些。”

    宋枕玉初来乍到,还有些坐不惯马车,这桉油来得恰是时候,搽匀在太阳穴,替她缓解了眩晕感,那朱红色的宫墙城堞很快出现在御道尽头,她随之追溯一回对应的情节。

    今夜给小世子行阉割之事的人,是大内司礼监掌印太监段知枢,此人乃系阉党之中最高品秩的大员,当今朝庙之中的局势,正是段党一家独大,段首相掌饬一国之权柄,擅于玩弄权术,连帝王也不得不敬他三分薄面。

    小世子成为阉人后,段知枢收养他做义子,小世子报仇的火焰,是段首相在旁煽动,小世子对屠遍父家满门,是段首相在旁教唆,小世子成势后实施□□,是段首相在旁怂恿。

    小世子的三观,不消说,便是从段首相这里越生越歪的。

    宋枕玉觉察出一丝诡谲,循旧例,行阉事的人当是刀儿匠,段知枢位极人臣,不应对这种事亲力亲为,这只有一种可能,段知枢从一早就相中小世子。

    翛忽之间,宋枕玉想起二伯爷。

    二伯爷官拜工部侍郎,与段首相是朝庙之上的死对头,彼此不相对付,那么,段首相认小世子为义子,这件事就说的通了,小世子不过是段首相在党争之中一块最利索的磨刀石,纵任多年之后,小世子成为权焰熏天的宦相,官职与权势,更甚于段首相,身上流的是裴家的血,但他之所行,之所思,之所为,全是段首相的缩影。

    宋枕玉深吸一口寒气,她要快点寻到小世子才行。

    夜色朝着深处走,俄延少顷,马车停在宫门前,这是宋枕玉第一次到大内宫城,宫城前,正有一批贩售香料的胡商牵着骆驼进宫,悠悠缓缓的曼陀铃声,回荡在廖然的风雪声里。

    下车时,不经意间,宋枕玉望见近前一块巨大的四方御道上,草席铺遍城门边缘,那草席之下,是一双双冻得发紫的、枯白的脚,朔风卷地,几些衣衫褴褛的孩童,相容嶙瘦,端着碗钵行乞,看向宋枕玉的眼,泛着饿殍的幽光。

    宋枕玉想起原书之中那段描写:「雪大了,路旁的乞丐嗷嗷待哺。」

    书中的描写,看似荒诞离奇,竟是真实存在。

    宫城之外,遍地冻死骨,大人们都死了,留下一堆柴弱的稚龄童子,身影如飘零凋叶,不知当往何处去,只能遵循求生的本能讨食。

    宫城之内,妃嫔媵嫱正在甄选心仪的香料,寻欢作乐的帝王,被段党蒙蔽双目,以为外界是一派海晏河清的江山图景。

    宋枕玉望罢,心中怅然,袖裾之下的指根紧了一紧。

    原来,这就是小世子所生长的世道,他幼时没有爹娘照应,被族亲遗弃,被二伯爷遗弃在刑房的时候,他对亲情,应当是绝望透顶了罢?

    蔡嬷嬷没来得及放下脚凳,便见宋枕玉提裙跃下马车,大开大阖奔向宫门,因是奔得疾跃,蔡嬷嬷望见新妇身上的缟素,被大幅度拂掠开来,露出藏在底下的大红嫁衣,裙裾翻滚,褶皱成海,远观上去,俨似雪原上一团绯色火焰,熠熠得教人挪不开视线。

    蔡嬷嬷惊得舌桥不下,感觉这位弱不胜衣的新嫁娘,竟是与初见时有些不大一样,至于哪儿不太一样,她又说不上来,觉得那骨子里的气魄,发生了微妙的变化,当下时局紧迫,不宜她多想,只得亦步亦趋抱捻着绒氅跟上。

    宫门前的侍卫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,按说宋枕玉没有腰牌与鱼袋,根本不能进宫,但她临行前,将大伯爷的灵牌从祠堂里顺了出来,这灵牌可比腰牌管用得多,那侍卫仅是瞅了一眼,觳觫一滞,悉身瘆然。

    归义伯病逝的事,在长安城无人无人不晓,但侍卫大抵是没料到,这刚过门旬月的新妇,竟会带着他老人家的灵牌来找小世子。

    侍卫见过剽悍的,但从没见过这般剽悍的,一时招架不住,勉勉强强放了行,但也仅宋枕玉一人入内,蔡嬷嬷只能在宫门外候着。

    侍卫吩咐来一位小黄门,让其给宋枕玉带路,小黄门身量不算高,拿眼居高临下剔了宋枕玉一眼,带路带得慢慢悠悠,宋枕玉觉得要按这脚程,估计步至刑房,小世子已被阉了不知几回,她突地意识到,小黄门应当是段党的人,嗅到异动,便有意延宕时辰。

    这大伯爷的灵牌,能震住侍卫,对于阉党而言,却形同隔靴搔痒。

    宋枕玉倏然停顿在宫道上,小黄门悠哉地踱步,察觉身后的人儿停下来,以为对方是要准备好处了,好让他走快点。

    转过身时,小黄门唇畔的笑意尚未来得及酝酿,下一息,他的衣襟猝然被提溜上去,着履的双脚悬停在半空,小黄门瞬时觉得震悚,潸潸冷汗侵入骨髓,他个子比宋枕玉要矮,但没料到,这般蒲柳行相的女子,竟是能将他整个人提来!

    这不是娇人,怕是个金刚吧。

    小黄门战战兢兢一抬目,便撞见宋枕玉含笑弯弯的眉眼,“公公,看到左堤的金明池了么,只消我一松手,便将送你下地府见阴曹。”

    小黄门瞠目,尖声刻薄道:“你敢!”

    “这四处人烟寥然,只消我手脚做得利索些,纵任皇城司带人来拷我,我便会说,公公是没仔细路上雪滑,自己跌入池里的,以归义伯之灵牌为证,皇城司没寻着铁证,不敢拿我一个妇人家如何。”

    宋枕玉深深扯起唇角,语笑嫣然,“公公,您是个聪明人,仔细掂量掂量?”

    说话间,她已经提人行至金明池的池畔,小黄门的脚下,便是结冰数尺的浩大冰面,小黄门尚在踯躅的时刻,宋枕玉松开了几根手指。

    小黄门的身体在半空晃荡了几下,其中一只六耳麻鞋,便遥遥掉落在了金明池里,晌久,发出一记噗通的闷响。

    小黄门登时吓慑得屁滚尿流,躬起背腹,颤声告饶道:“小人、小人识得一条捷径,目下便带您过、过去!……”

    这厢,滂沱的碎雪,正鞭笞在刑房的漆檐上。

    裴丞陵躺在屋中一张土炕里,眼睛教一块黑布条严严实实蒙住,世间黯然无光,他邃深的目色,亦是黯然无光,淡寂漠然的一张脸上,只有后槽牙紧紧绷咬的弧度。

    今日有诸多跟他年岁相仿的男孩送进来,一个长相女气的绯袍大人,在他耳边轻声细语:“那些个,皆是爹娘不要的小孩,他们爹娘为享荣华、求富贵,将他们都丢给了咱家。”

    “裴丞陵,你爹娘也不要你了,你二伯父觉得你是克死双亲的孽障,本要借咱家之手来杀掉你,但咱家不忍心让你受这等屈辱呐,特意前来渡你。”

    “过了今夜,咱家认你做干儿子,往后咱家会教你,怎么把这血海深仇,百倍奉还回去。”

    裴丞陵无声地绞紧手指,他实在饿得没气力去思考,从昨昼开始,二伯父便不再让他吃东西,说要空腹入宫,他隐约猜着二伯父带他进宫的居心,二伯父以为他什么都不懂,但他其实什么都明白。

    从两年母亲突然病逝的那一刻起,他便有了察言观色的本事,知道该做,什么不该做,什么该争,什么不该争,什么该听,什么不该听。

    但凡做错什么,都会被二伯父责罚,被二伯母挨打,好像他做什么都是错的。想跟族弟族妹一起读书,一起玩蹴鞠,他们避之唯恐不及,把他孤立起来,嘲笑他是没娘养的煞种。府里有人闯了祸,或是少了甚么东西,众人会说,“肯定是裴丞陵干的吧,没娘养的小孩,就是这么没教养。”

    是从何时开始,觉得被自己遗弃了呢?

    从每半个月家宴,二伯母不再准备他的碗箸,让他去后罩房和仆役一起用食开始。

    从屋里不再供奉地龙和新衣开始。

    从父亲娶了后娘过府门开始。

    这是裴丞陵最难以想象的,也最难以忍受,父亲怎的可以背叛母亲,从府外迎娶别的女子?

    而今,父亲死了,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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