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二章】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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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个虚荣的女人,就该在蘅芜院中,掠夺阿娘遗留下的金银细软了罢?

    一想着此处,裴丞陵齿隙绷紧,胸腔处,泅染起一片酸胀惘然。

    他到底是被遗弃了。

    连原来的家,也没有了。

    耳畔边传了一阵规整的步履声,那人应是阉役,端来一整碗麻汤药,让他一口闷下去,灌毕,裴丞陵意识渐然变得迷糊混沌,身上的筋骨在痉挛,神经末梢随之变得迟钝滞碍,他的眼睑变得沉重。

    他想起来,刚入刑房,便看到西墙立着一个大柜子,听阉役说,那处放置一柄三寸长半月型的月牙刀,月牙刀落在身上的时候,应当还是很疼的罢?

    很多男孩受阉后,被悉数抬入一间间独立的炕房里,那嚎哭震天价响,在暴雪降临的长夜里,活下来的人微乎其微。

    假令他受阉了,能不能活下来?

    没活下来……应该也没人会在意罢。

    一片昏晦之中,裴丞陵听到一阵槖槖靴声行至身前,接着,他的衣裳被剥褪开来,皮肤一寒,他感受到一阵轻微的风,是薄片锋刃撞入寒气的动响。

    那一柄月牙刀,即将落下。

    裴丞陵面容上淡静如水,但心里,到底有一丝害怕,躯体抽离意识,开始紧张到发颤。

    落刀那一刻,他颤瑟到极点,窄窄的背反射性躬了起来,讵料,预料之中的疼楚并未降临,在这样的时刻里,猝闻一阵兀突突踹门声,紧接一声「吱呀」,门被踹开,给他行刑的绯袍大人似是停住动作,阉役的声音燥起,“你是何人,胆敢擅闯——”

    话至半梢,稀薄冷寒的空气之中,砸起一记寒刀坠地的嘹响。

    裴丞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,只听有一串清越的步履声,直直奔向他,陡然间,一股清郁好闻的桉油香气,由远及近弥漫而来,眼前布条被人温柔揭开,光芒漫入眼睑,裴丞陵眼前一片恍惚。

    裸在空气之中的身体,被一张狐绒毛氅厚实裹住,暌违的暖意,俨似艳阳天里的晴光兜头沐下,裴丞陵明显怔然,后知后觉,自己是被人护在身前。

    ……是他的错觉吗,这人身上的气味,同母亲一模一样,还有体温,跟母亲一样温暖。

    宋枕玉赶不及了,便用跑的,前世经常跑马拉松,一口气数十公里不在话下,但这一世,原主的身体委实太娇贵,她没跑上一段距离,便是一步三喘,紧赶慢赶,好歹还是赶上了。

    眼见段知枢行将掣刀劈下,宋枕玉堪堪摘下一只海棠红绣花鞋,一举砸过去,鞋底沿着预定的轨道,不偏不倚,击中段知枢的月牙刀。

    段知枢避闪不及,虎口一番震麻,起势受阻,那柄月牙刀便被掀飞在远处的炕上。

    段知枢并刑房内几些阉役,齐齐诧了一瞬,不知这个擅闯刑房的女子,究竟是个什么新奇来历。

    带路的小黄门见到这一幕,惊魂未定,简直是头皮发麻,归义伯新娶的填房,居然有恃无恐挡下掌印太监的绣刀。

    这人不单是个金刚,还怕是个夜叉!

    宋枕玉将小世子仔细裹了起来,隔着一层厚绒的氅衣,她仍旧能觉知到他在发着抖。

    才十四五岁的孩子,是该沐浴在爱和温暖之中的年纪,但被拐来此处,承受不该承受的生命之重。

    小世子明面上看着清冷冷的,闷声不吭,看着有些呆,可实质上,怕是早吓坏了。

    宋枕玉轻微地松开他,提裙屈起膝盖,俯蹲在他身前,温声道:“别怕,今后有娘护着,任谁都不能动你,咱裴家的男儿郎,堂堂正正的活!”

    裴丞陵鸦黑的浓睫,轻轻震颤了一瞬,循声抬眸望去,在这一瞬间,他感觉自己见到了母亲,天寒浸浸的,酥油烛橘橙的火光,描摹在女子的脸上,泅染出一层恬淡的粉晕,肌肤教薄薄的汗水浸湿,俨似一副生动细腻的水墨古画。

    这个女子,有着一张与母亲一样好看的脸,唇角牵起笑意的时候,腮上挂有浅浅的笑靥,像是一尾游动的鲤,曳动尾鳍,攒在笑意里的明媚和姝色,便咻咻剪开春波,一径地溅入他眼帘。

    不过,裴丞陵一直记得,母亲的右眼眼尾有一颗红色美人痣,这个女子没有,所以,她并不是他的母亲。

    这个女子,是父亲娶进门的填房,妄图取缔他母亲的位置,哪怕貌容有几分肖似,他也绝不会认可她。

    裴丞陵骨子里的惕意戒备,瞬即被一股子逼了出来,挣脱开宋枕玉揽在肩膊上的手,缩在炕床上,背对着她,不理人了。

    宋枕玉不知道那早逝的归义伯生得什么样,原书之中,写他曾是引无数贵女折腰的爵爷,容相翩翩如玉,气度沉着雅炼,见着裴丞陵的包子脸,宋枕玉借此可窥一斑,她觉得往后长开一些,就该是一张丰神俊逸的少年面容了。

    可今下,小世子并不信任她,情愿待在这刑房之中,也不愿跟她走。

    宋枕玉有法子从段知枢手上要回裴丞陵,她也能使用一些手段,将裴丞陵强硬地带回伯府。

    可强扭的瓜不甜,她要小世子心甘情愿跟她回府。

    为何不愿回伯府,而想要待在这水深火热之中?

    想来原因也很明晰,小世子待在伯府之中,没有任何归属感,受欺负时,无人替他撑腰,受冷落时,无人护他左右,他觉得自己不受重视的,是可有可无的,对于整个伯府而言,他就像是多余的人。

    宋枕玉难以想象,当生母元氏病逝,父爱缺位的时候,小世子明明还这样小,到底是怎么熬过那晦暗无光的那两年?

    他一定很委屈罢。

    此一刻,宋枕玉想通了小世子不肯跟她回府的心理。

    这傻孩子啊。

    裴丞陵的视线静静落在膝头处,身后那个人,许久没传来动静,她应当是吃了闭门羹,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罢?

    裴丞陵鼻头翕动了一下,是不是所有的大人,都是这样子的,总会说好听的话来哄骗他,然后就没了耐心,原形毕露,只想利用他去为自己牟利?

    亏他方才,明明生出了一丝隐微的动摇……

    有那么一瞬间,真的相信那个人,与二伯母二伯父有些不一样……

    虽然他永远不会认可她、接纳她,但她只要再耐心哄一哄他的话,他指不定可能会……

    裴丞陵思绪陷入泥沼之时,恍惚间,身上陡然一暖,宋枕玉从身后将他揽在怀中。

    他眸瞳怔缩,悉身皆僵,这个人的怀抱,真的,好温暖。

    这时候,宋枕玉的嗓音从脑袋上方飘下来:

    “你是把我当成跟二伯爷二伯母一样的人了吗?认为我把你接回去,会因为利益而丢弃你?你害怕自己抱有期待,这份期待,会再度被我糟蹋,是不是?”

    一字一句,竟是都说在裴丞陵的心坎上。

    “我告诉你,我不会。我虽第一次为人母,很多方面,可能会稚拙一些,但我保证,今生今世,除非我生了意外,否则绝不会弃你而去。所以,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,试着信任我?”

    裴丞陵整个人怔住,内心最深处某块柔软地方,被按摩了一下。

    真的可以尝试信任她吗?

    她真的,不会像二伯父二伯母一样,抛弃他吗?

    她真的,会说到做到吗?

    宋枕玉将他转向她,镶金嫁衣之下,伸出一截雪腻到发光的手, “现在,跟我回家好不好?”

    裴丞陵半垂着眸,凝视着眼前的手,这是一双白皙秀美的手,看上去格外温暖,与那些牵他到这里来的手,都全然不一样。

    牵上去的话,会被甩开吗?

    他会被嫌弃吗?

    裴丞陵眼睫轻轻颤动,连呼吸也抑制住,试探性地伸手,但心中有诸多的顾忌,伸手伸至半途,又踌躇地停下。

    那一只温暖而漂亮的手,一直在悬停在他近前,仿佛在期待与他相牵。

    心绪千回百转,警惕与不信任在脑海里来回拉锯,最终,裴丞陵握住宋枕玉的无名指与小指。

    女子掌心腹地的温暖,仿佛自天间飘落下来的细雪,融入他的身躯,心尖上,有什么常年冷硬的东西,悄然化开,一瞬间,春回大地,草长莺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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