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八章】(2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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静如水,继续写下答案,宋枕玉自己也算了一下,这位六位数的答案,完全正确。似乎觉察到她惊艳的眼神,裴丞陵削薄的唇角有朝上抿起的弧度,但很快又泯灭了去,一霎地转变为谦恭低调的神色,仅是指了指搁放在书橱里的两扎书,宋枕玉循着他的眼神看过去。
管仲的《中华算经》以及《周髀算经》,被他在过去几年孤寂的时光里,翻来覆去地看,纸页生出妊娠纹般的泛黄纹理。原来算术、定理等所有知识点,都被他提前吃透了啊。
宋枕玉夸他勤奋好学的同时,也心疼起来。
轮到四书五经。
宋枕玉抽了传世比较广的篇目,只要求默写文段,没成想,这个小家伙竟是将一字不落,将抽查到的九篇文章悉数默写下来,她不过是随机抽查,他居然能通篇默写。
宋枕玉默契地不再详问,去书橱之中翻出九本书,果然,书页被翻到陈旧。
这一刻,宋枕玉在裴丞陵身上看到了厚积薄发的影子,他不是仲永,也并非天资聪颖,他只是个愿意扎实下苦功的人。
剩下最后一门武艺,她没有去摸底,每日看他引体向上一百下,就可窥一斑了。宋枕玉有十成的把握,裴丞陵一定可以顺利在关中书院读书。
转目延宕三日,刚下过一场天青色春雨,穹色空濛,到了关中书院招生考的日子。
宋枕玉带着裴丞陵,穿过昆明池,折过灞桥,拐入一条汉白玉色的古雅御街,垂柳怡怡,一片晴岚的覆照之下,东坊南门处街西口,一座粉墙朱瓦的门阊建筑映入眼帘,皑皑残雪未褪,书院前雕砌半亩方塘,中间是讲堂与号房,后边矗有耸翠的三座山峰,渲染出蓊蔚泅润之景致。
那讲堂名曰允执堂,乃是传道授业之地,四通八达,隐隐传了抑扬顿挫的诵读之声。
裴丞陵循声望了过去,学斋之中不少着襕袍幞头的少年正在念书,宋枕玉觉察他的目色,也望了过去,心中有些触动,似乎这种无忧无虑念书的日子,才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真正归属。
待送裴丞陵进入考棚时,蔡嬷嬷窃自来寻宋枕玉,忧心忡忡地叙了一桩经年旧事。
“小世子曾在辟雍馆里,被塾师劝退过?”这教宋枕玉颇为纳罕,“缘由为何?”
她探过了底子,论资质与勤奋,裴丞陵丝毫不比任何人差,在学业上谦逊且沉敛,为何会遭罹劝退?
蔡嬷嬷隐晦地道:“因小世子口不能言,也不合群,不能融入群体生活,塾师难以驯服,才不收的,这关中书院,怕是也会……”
余下的话,蔡嬷嬷没有道尽。
宋枕玉殊觉此等劝退的理由,颇为荒唐且可笑。
「无法言语」,并不能成为褫夺一个人念书的缘由。在宋枕玉眼中,裴丞陵因畴昔的生活困境和心理压抑,自尊心很强,倔强且敏感,这俩月来的相处,他逐渐变得黏她,也只亲近于她,对除她以外的任何一人,他却显出清寂凉薄的脾性来,难以接近。
但裴丞陵,他是一个极为正常的人,同其他的少年没甚么不一样。
在原书之中,裴丞陵成为段知枢的义子后,并没有一个与同龄人读书的机会。裴丞陵在辟雍馆遭遇的偏见与苛待,在原书并未有只言片语的描述,也是刚刚蔡嬷嬷提及,宋枕玉才知晓,这应该是她擅自篡改了反派命运的轨道,导致剧情出现了偏移,人物催生新的命运,命运的滚轮朝着无法预知的方向行进了。
哪曾想,竟是道阻且长。
半个时辰后,一位学谕扮相的人出来,延请宋枕玉步入了一座雅致的内厅,厅内静坐有一位白髯老者,他应该是关中书院的贾山长了。
学谕带裴丞陵去外间,山长单独吩咐宋枕玉告座。
“这个孩子,算术、经义与武艺俱是甲等,某授学三十多载,从未见过如此天资聪颖之辈,但很遗憾,恕某不能收纳。”贾山长摇摇首,话锋一转,“裴生性情孤僻古怪,口莫能言,与人相处很成问题,烦请将他哑疾治好了,再过来求学罢。”
蔡嬷嬷之所言,竟是一语成谶了。
宋枕玉淡淡吸了一口凉气,温婉微笑道:“贾山长此言差矣,犬子仅是不欲言说,并非口不能言,他与人沟通丝毫不成问题,不过是讷于言而敏于写罢了。犬子在归义伯府里,不论是同我,还是与府内其他少爷或仆役,皆是通畅无碍。”
宋枕玉略一扬眉,修指覆在膝头,指腹紧拢在了一起,语声添了些锐意,“且外,贾山长仅是见了犬子短短一面而已,直接评议他的秉性,这般言辞,未免武断,也有失水准了。这对犬子不公允,也对贾山长更不公允,您将会因一个莫须有的偏见,会失去一个珍贵的江山栋梁。”
这般不拘一格的口吻,教贾山长庬眉突怔,大抵没料到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大放厥词。
他搁放下行将饮酌的茶盅,覆有褐斑的拇指在内嵌葛花纹的扶手圈椅,静静摩挲一番,省思片晌后,道:“在关中书院念书的,俱是官家子弟,非富即贵,虽说以念书为重,但在课下,到底是人情社会,各人有各自的世道与江湖,裴生是个异端,若是一昧特立独行,遭致孤立的话,怕是青云路上只会四处碰壁,假以时日,也难成气候……”
贾山长的目光放得很长远,也将弊端耙梳得非常明晰了,裴丞陵的性格封闭内敛,棱角分明,并不圆滑,不适合结交广泛的人脉,而要想仕途顺遂,光有真材实料能是远远不够的,还有磅礴的人脉作为支撑。
宋枕玉点了点螓首,道:“贾山长,您之所言,我全然认同。”
贾山长感觉她话里藏话。
俄延,宋枕玉果真话锋一转,视线落在粉壁上所悬挂的一轴狸猫画,目色定格在落款处,“贾山长,这幅画应当是您孙儿画的罢?”
贾山长确乎是有个六岁的孙儿,刚刚开蒙的年纪,工于诗画,擅画狸猫,那一幅画是贾山长显摆给宾客观赏的。
讵料,宋枕玉道:“画狸猫多不务实,何不画些招财猫,财源滚滚,既能送人,还能讨个吉兆。”
贾山长闻罢,庬眉气得歪了:“那岂不是媚俗!”
“是啊,您不能想象自己的孙儿,在一个纯真的年纪里,就如此媚俗势利,同理,犬子在一个纯真的年纪里,我也无法想象他被驯化得圆滑与世故,如果缄默是他保持自我的特质,我情愿他继续缄默下去。”
贾山长久久未言,良久,他揉了揉眉心,算是一种退让:“让裴生进来见我罢。”
宋枕玉言谢,款款起身朝内厅开间行去,甫一搴帘,正好见到学谕带着裴丞陵回来。
宋枕玉牵着裴丞陵的手,轻声说,“知道吗,山长先生方才一直在跟我夸你,你的算术、经义、武艺俱是甲等,他从未见过你这般优秀的生员,现在他让你进去敬茶,敬过尔后,你便是这关中书院的生员了。”
裴丞陵闻罢,澄净的眸心牵出一丝弧度,乖驯地点了点头。
入门的那一刹,少年鸦黑的睫羽垂敛下去,目露沉沉恹然,心下道,「骗子。」
其实,他什么都听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