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十二章】(2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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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多少回了,见我时不必拘礼,怎的不改正呢?”绿橼笑道:“这礼节刻在奴婢骨子里六年七年了,饶是改也改不掉的。”
绿橼搴起竿儿,挽起高低错落的簟帘,往里遥遥招呼一声,宋枕玉甫一跨过门槛,便听着一阵鞋履趿地的窸窣声,她没走几步,怀里倏然拱蹭入一具裹挟湿凉水汽的温热躯体,想来是裴丞陵刚净完身,悉身皆萦徊着淡淡的桂花胰子香。
宋枕玉屈起手指,掬起少年后脑勺处的一绺发丝,道:“怎的头发还是湿的,不绞干便落寝吗?”
裴丞陵身上穿着青绫雪缎寝衣,倾近前时,系带也没系稳,露出一小截厚实的脖颈与肩膊,少年初长成的纹理,在盈煌烛火的渲染之下,昭彰夺目。
虽然彼此穿得不薄,但宋枕玉依旧能明晰感受到独属于少年的朝气力量与炽烫体温,他那年青的心,正温实地跳动,藏有摧枯拉朽的漩涡,似能将她彻头彻尾淹没。
宋枕玉本欲推拒的动作,兀自僵于半空之中,毕竟,谁能忍心拒绝一头朝自己扑来的狼崽子呢?
狼崽子真正成年以前,也是格外好薅的啊。
宋枕玉吩咐裴丞陵倚在拔步床前,一晌执来葛巾,细细绞干少年的头发,这般折腾后,已经抵了亥时一刻的光景,便让他歇下。
裴丞陵目下有个习惯,入眠前定要握着宋枕玉的无名指,仿佛这般相牵,能给他带来极大的安全感,大抵是元氏在世的时候,也这样习惯牵着他入眠罢。
俄延少顷,宋枕玉听着榻上传了一阵均匀的吐息声,适才吹熄了残膏的烛火,掖被离去。
更漏尽,时交上学第二日,小世子未上演昨晌一步三回头熬红眼的戏码,只不过,宋枕玉无奈发现,这孩子又将右衽穿成左衽了。
昨日已然纠偏过一回,今昼怎的还会穿岔?
宋枕玉纳罕,裴丞陵是顶聪颖的人儿,穿衣这微末小事,理当不必她操心才是。
虽忖量不清透,她仍是朝他招了招手,少年乖驯地行至咫尺,垂下鸦黑夹翘的眸,温静地听她教诲,晴岚照不到的地方,削薄的唇隐微抿起一丝极浅的弧。
裴丞陵并无赖床之习,因起的极早,每次都提前半时辰到允执堂,预习今日要学的课业。
似是觉察宋枕玉在遥遥驻目,少年那本就孤拔如松的背脊,挺得益发修直,宋枕玉难得观摩了一番小世子上晨课的面目,延宕了一刻钟才回府。
图纸绘摹告罄,今儿要开始在院中打造送给裴丞陵的生辰礼,这是一项不小的差事儿,但只消细致地把关好每一道工序,定能应期完成。
近时一直在倒春寒,今昼依旧落雪,势头还不轻,抵近晌午,蔡嬷嬷便来通禀,忧心道,“玉娘子,西次间的厢房年久失修,大雪将一块屋脊砸塌了。”
西次间是大夫人生前的栖所,从两年前伊始,便极少住人,人烟亦寡,因疏于修葺,栋宇斗拱之间渐然生了暗苔与朽蠹,宋枕玉过门时就留意到了,本欲忙完生辰礼的事,再好生修缮一回,但人算弗如天算,一场雪后,西次间便是生了坍塌之祸。
宋枕玉容色仍旧淡然,她是谙于修葺之术的,前世祖父在乡下插队,住过七年砖瓦房,也教授过她一手修补屋顶的匠活儿。
“为今之计,先将漏雪的屋顶先补上。”宋枕玉拍了拍掌心间的铁屑片,去堂厨旁柴屋取了一捆柴草,且吩咐蔡嬷嬷从箱箧里取来两批羊毛毡来。
蔡嬷嬷纳闷:“玉娘子不吩咐瓦缝匠上门吗?”
“我本会修葺之事,何须委托外人?”
蔡嬷嬷惊愕了,张了张嘴,却道不出话,搁在以往她会质疑,但看到宋枕玉为小世子打造一屋物具后,这番疑虑才彻底打消。
除了女工针线、吟诗作赋以外,这世间似乎没什么事能难倒宋枕玉。
“可是那些羊毛毡,委实金贵得很,乃是西域岁朝清供之物,更是归义伯送给玉娘子的,小人替玉娘子感到稀罕。”
宋枕玉笑了笑:“稀罕是稀罕的,但目下修补大夫人的院子要紧些,在小世子眼中,大夫人的院子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,没什么能比得过它,区区羊毛毡,又算得了什么呢?”
蔡嬷嬷被深深说服了,遂是取了两匹羊毛毡来,宋枕玉轻车熟路拣梯子掠上屋脊,雪风将她身上的鸢蓝裙摆吹鼓成帆,窈窕身影覆照在廊柱之下,蔡嬷嬷心脏庶几要跳出嗓子眼儿,意欲搭把手,但被临时吩咐去陶窑采买陶片去了。
西次间的建筑是名副其实的悬山顶,檐瓦半边盖,凿砌的砖片是烧陶质地,但陶片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冶炼好,宋枕玉决计用防雪的羊毛毡暂代陶片,以稻草捆缚加固。
屋顶修葺至半途,廊庑之下倏然传了调笑轻佻的声音:“嫂嫂身子娇嫩纤弱,可要我搭把手?”
宋枕玉右眼皮轻微一跳,淡淡循声望去,发现裴仲恺不知何时伫立在梯子前,原该通禀的绿橼,不知何时泯灭了踪影。
裴仲恺这两日休沐,昨日一直浸淫于秦楼楚馆之中,腻在温柔乡时,脑海却一直想着宋枕玉那张妩媚的脸,并那聘婷的曲线。打从在蓼风轩在宋枕玉此处吃了闭门羹后,他的征服欲不仅没有溃散,反而愈发熊熊。
今日他便是趁着夫人们,陪老太夫人赴伽蓝寺祈福之空暇,特地来了蘅芜院。甫一入内,便是见着日思夜想的美人儿,穿鸢尾蓝色对襟云袖厚裘,腰间束以一缎圭璧色的帛带,她撑腰铺毡之时,因腰腹朝前牵拉,帛带收束出纤细柔美的腰线轮廓,两个软酥的腰窝,在雪白裘衣之下若隐若现,弥足勾刻裴仲恺的眼。
他俨似一头发情的野犬,目色馋婪,紧紧绕缠宋枕玉打转儿。
“嫂嫂目下显然缺个男人。”裴仲恺朝着宋枕玉蛊惑似的招手,“你下来罢,这等腌臜差事儿,我一个男人来干就好。”
宋枕玉晓得,身为寡嫂,下了梯子,落在小叔子眼中,无异于投怀送抱。
她没有下去,连看都没看他一眼,仍旧从容不迫修屋补顶。
遭了冷遇,裴仲恺丝毫不恼,顺着梯子往上攀爬,卑琐的笑容爬满了眼,“我晓得你们女子,素来惯玩欲擒故纵的那套,说不要就是要的意思。”
这等话,委实是大不敬了,也显出一种轻侮,对于这种人,根本不需要维持任何礼节。
宋枕玉淡问:“那你要不要脸?”
见她有了反应,这无异于给了裴仲恺以鼓舞,宋枕玉的嗓音质地是温柔若芙蕖的,尾腔带着荡魂摄魄的媚意,听在裴仲恺耳鼓里,近似于香帐里的嗔意,听得他魂魄都开始亢奋了,一番遐思后,他认定宋枕玉定然对他是有意的,只不过是牙尖嘴利了些。
裴仲恺拾回了优越感,爬上屋檐后,自上而下审视她:“像你这等不入流出身,不过是当垆沽酒的,我根本看不上的,不过,看在你生得美艳的份儿上,若从了我,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,许你一个名份儿。”
宋枕玉被惹笑了,眸底有了一抹深不见底的哂冷,“我很好奇,老太夫人生你时,是在油田难产了么,才生出了你这等油物?”
裴仲恺怔然,细细观摩,发觉宋枕玉的眼眸有了上挑的弧度,是一种深闺未曾有的锋芒,他将这种锋芒视之为旖旎,立在檐顶,朝她缓缓驱近一步,笑道:“别嘴硬了,嫂嫂,眼神诓瞒不了人,你藏在深闺之中,一直克制对男子的渴念,是不是?”
“不,”宋枕玉袖手,款款支棱起身体,拗了拗肩胛骨,“我在克制触犯大周朝刑律。”
裴仲恺嗤笑一声,觉得宋枕玉这就是虎猫撩爪,仅会玩弄口舌功夫的虚张声势罢了,他慢慢朝她敞怀行近,饶有兴味地道:“嫂嫂,你这种脾气是不行的,我可以身体力行地帮你改改。”
宋枕玉优雅地搴开裙裾,淡寂无色的玉容,倏而语笑嫣然,晃了晃纤细手指——
“小叔子,你这种脾气也是不行的,我可以身体力行地帮你投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