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二十三章】(1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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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章李奭钻研官家的棋局,整整琢磨了好些时辰,一直屡思不得其解,今次居然教一位少年,数秒之间一举斟破,他心中存了一些憾然之色,惊憾之外又有几丝惊艳,他朝裴丞陵多打量了几眼。
竹屋之上,恰好有一掬碎金般的日色,薄薄地斜照而下,落在了棋案以及裴丞陵身上,他的面容匿于光影的深邃之处,鸦黑秾纤的眼睑低垂而下,黑白分明的瞳仁,敛成两道下弦月,皮肤白得几乎透明,五官之上,不见矜喜,更不见宠辱,仿佛,他不觉得在对弈之时,下赢了太子,是一桩值得矜傲的事,他唯一在乎的是,对弈本身的雅趣。
这与此前贾舟对弈之时的得志,全然不同,贾舟的心思,李奭能洞悉出来,但对于裴丞陵,李奭倒有些拿捏不准,他问:“裴生,你破解了一直困扰在孤心头上的死局,有什么想要的赏赐?”
太子这话一问,静候在簟帘之外的杨醒,心头掠起了一份讶异的思绪。
这位天降的插院生,果真是不同凡响。过去一年,太子拢共与贾舟对弈四回,皆是不曾赏赐过他,仅是处于一种观察阶段,但太子今次与裴丞陵第一回打照面,他便是要赏赐这位少年了,这可意味着,关中书院今后很可能就要变天了,甚或是未来的春闱之局,也会生发出动荡。
李奭的这份赏赐,亦是并非空穴来风,先有上一回的堂上问答,裴丞陵对如何治理地动,提出了翔实的一套方法论,话辞犀利,深切肯綮,力压群雄,而此一回,面对一盘陷入死局之中的棋盘,他竟然能在短瞬之间,窥出破局之天机,让太子的白子,杀出黑子的重围,此棋奕之术委实教人震慑,饶是贾舟,亦是绝不可能有这般机敏的速度。
正所谓兵贵神速,裴丞陵便是身体力行地,佐证了这一点。
杨醒清醒地认识到,自己这一回带裴丞陵来与太子对弈,绝对是一桩明智之举,毕竟在如此之多的青苗之中,真正让太子起了栽培之心思的,有且仅有裴丞陵。
这一盘棋局,其实是有极深刻的隐喻意味在里头的,黑子代表权焰熏天的段党,他和背后的官宦集团,架空了帝王的权力;太子势力单薄,代表的则是白子,白子如何突围,太子一直无法寻觅破局之道,这也便成了心头上的死局,此番,裴丞陵却是破了这一场死局,无疑是祓除了太子的心头一重大患。
这赏赐,便也是顺水推舟的事情了。
太子能赏给裴丞陵什么,只消是在他所能及的范畴之内,都能给他办到。
名誉,权力,财富,地位、官职……
当然,这赏赐也是一枚潜在的试金石,试探的是人心,当少年面对繁多的选择之时,他欲望的上限,会在何处?
裴丞陵淡寂地抬眸,见礼道:“学生目下只想要一件干净的儒生服,参加六艺馆最后一场奕试。”
一抹微讶之色,幽然浮现于李奭的眉眼之中,裴丞陵的回答,委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,裴丞陵之所求,就仅有一件体面的衣裳?
李奭遇到过很多对他有所图求的人,但唯独没遇到过如裴丞陵这般纯粹的人,比起所谓的赏赐,他只想去完成最后一场公试。
从初次相见的时刻,李奭便窃自觉察到了,裴丞陵的面容上,总有一份与年龄极不相衬的成熟与沉敛。他听闻少年此前罹患哑疾,有长达两年的失语,如此,也应当是这漫长的沉淀,促成了他的早熟。
李奭难得露出一丝笑意,朝他招手:“过来,让孤好好看一看你。”
裴丞陵行了过去,任李奭打量,李奭也是在这个时刻意识到,裴丞陵天降在关中书院,在一群京眷子弟之中,因是性情孤直清峻,容易被人孤立,也更容易被人诬陷欺弄。
塾师与训导司正的数量,终归是有限的,负责管理生员的授课和生活,但不能照顾至每一个人,日常之中,难免会有所疏漏的地方。
再者,关中书院不比别的书院,在此念书的子弟,非富即贵,他们的父亲几乎皆在朝中任差,与大内权力集团有着密切的关联,并且,高门世家之间,热衷于彼此联姻,从而连成了一种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络。
是以,对于生员之间的纷争与欺凌,传道授业的塾师,大多数时刻的训诫,仅限于掌掴手心、在集愆册上记过、面壁思过罢了,这对于倨傲、有强烈优越感的簪缨子弟而言,根本无关痛痒,治标而不治本,反而还会让那被欺辱的生员,处于更为雪上添霜的处境。
就如今下,不过是一场寻常的公试,也胆敢有人从中作梗。
裴丞陵提出这样的请求,根本不能称其为「赏赐」,而是在觅求一份男儿的尊严。
照此看来,公试对这位少年而言,至关重要。
并且,要想改变裴丞陵在关中书院的处境,除了一份优越的成绩,还有强韧的靠山。
太子遴选中的人,他不护,谁护?
李奭传杨醒入内,拿一套干净的儒生服过来,除此之外,他解下了悬于腰间的一块汉玉玄璜,质理莹白,色泽剔透,玉骨柔韧,在晌午的照彻之下,玉纹之间,泛散着一抹圣洁无瑕的光泽。
李奭对裴丞陵道:“这一块玉璜,孤且赠与你,权当做你替孤破解棋局的酬答了。”
杨醒在旁捧衣静候,听得此话,又是吃惊不少,这一枚汉玉玄璜,可是太子一直以来的贴身信物,象征着皇族的至尊地位,他将其赠与裴丞陵,摆明儿是要给他做大靠山了。
裴丞陵看着一枚玉璜一眼,“这是您的贵重之物,恕学生不能收。”
但这一回李奭的态度,有了一丝显著的强硬,亲自将玄璜悬缀于裴丞陵的腰侧:“此则一身外之物罢了,对孤而言,并不算如何重要,加之孤所馈赠出的东西,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,你只消收下便好。”
裴丞陵一腔峻拒之词,就这般阻梗在了喉舌之间。这晌他不再拘泥,磊落大方地叩首称谢。他自然晓得,有了这一块东宫玄璜在身,无异于有了所向披靡的金甲罩衣,但这也是一柄双刃剑,意味着他从今往后,必须忠于太子,效命于太子。
太子今朝肯护着他,那么明朝,肯定要命他去对抗政敌,也即是以段知枢为首的阉党——那一位畴昔要认他做义子的掌印太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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